時瑾仰著頭,額前半濕的發稍稍遮了眼,劉海垂下來,整個人都柔和了:“是溫家那個小孩。”
姜九笙淺笑,夸贊:“我弟弟很厲害。”
語氣里,毫不掩飾她的得意。
時瑾眼睫垂下,眼瞼落一層灰的影:“嗯,他電腦天賦很好,是個出色的黑客。”
強調,有點沉悶。
姜九笙好笑:“你的語氣里有酸味。”
時瑾大方承認:“我吃醋。”把毛巾扔在一旁,他轉身,扶著她的腰,語氣又沉了一分,“宇文沖鋒,謝蕩,姜博美,現在又多了一個雄性,來分你的注意力。”他擰擰眉,難得話里有幾分意難平的不甘,“還有很多雌性。”
只要靠近他家笙笙的,不論男女他都非常討厭,想擰他們的脖子。
姜九笙躺下,枕在時瑾腿上,長發鋪在他身上,她稍稍一動,軟軟的發端像只爪子,在他心尖上撓,沒有章法,卻心癢難耐。
她說:“不用跟他們比,你跟他們怎么不一樣。”
時瑾垂眸看她:“怎么不一樣?”
她語氣認真:“我死后,是跟你埋一個棺材,不是跟他們。”
時瑾笑。
“還有,”她翻了個身,蹭了蹭,抱住時瑾的腰,眼帶笑意,“我不穿衣服的樣子,只有你能看。”
心尖上那只爪子,又開始撓了,惹得時瑾渾身都癢,平白生了幾分燥熱,嗓子很干:“笙笙,不要撩我,”他俯身,聲音微啞,帶了幾分危險的意味,“容易失控。”
姜九笙笑而不語,手順著他的腹,往上攀。
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摁在床上:“別亂動,你傷口還要養著,我不能把你弄傷。”
這男人,真能忍。
不過,有時候,也是真狠,比如興致好的時候。
次日,風輕云淡,陽光微熹,暖融融的春日,照得人懶洋洋的。
七點,莫冰的電話就打過來了,自然是為了溫書甯那件事,莫冰說她太胡來了,公然帶頭打群架,多少會招黑,說她怎么不找個沒人的地方搞。
姜九笙簡明扼要地解釋了一下:“沒忍住。”
莫冰默了很久:“謝了。”
謝什么,自己人,不護著行嗎?
姜九笙只是讓她好好養胎,不用管,公關問題有公司,還有時瑾。
莫冰掛了電話。
林安之提著保溫桶進來,她抬頭,只看了一眼,轉過身去。這幾天,他每天都會來,她不理他,他便自話自說。
“我給你做了蔬菜粥。”他盛出來一小碗,走過去,彎下腰,“還吐得厲害嗎?”
莫冰一言不發。
他蹲下,微微僵硬地伸手,小心地落在她腹上:“寶寶,你別鬧你媽媽了,她都瘦了好多。”他仰頭,看著她,眼眶微紅,“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你給我生了女兒,名字叫林莫,長得很漂亮,跟你很像。”
他們十八歲那年便約好了,以后的孩子,不論男女,都叫林莫。
莫冰往后退了退,還是沒有說話。
他眼底微光漸暗,收回了手,自言自語一般:“我問過鄭醫生了,寶寶很好,就是你有點營養不良。”他喊了一聲莫冰,抬頭,黯淡的眸執拗著,“你可以不理我,打我罵我都好,但不要不吃東西。”
莫冰沉默了片刻,接了他手里的碗:“你回去工作吧。”
拒人千里,語氣沒有一點溫度。
她越平靜,他就越慌亂,低聲的口吻,像是求她:“別趕我走。”
莫冰轉頭,直直地看著他:“那我們這樣到底算什么?”
他沒有表態。
莫冰始終沉寂的眼,還是亂了,目光深沉,凝睇著眼前的人:“這幾天我想了很多,各種結果,各種假設,都預想了無數遍,不過還是說服不了我自己,你背負的東西太多,而我太驕傲了,你抽不出身,我也低不了頭,再這么拖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她停頓了很久,如鯁在喉,每一個字都像含在胸腔里,咬著牙擠出來,“安之,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孩子我可以自己養。”
他做不了選擇,那她來做。
林安之募地慌了神:“你、你不要我了?”
她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是我要不起了。”
他眼眶通紅,抓住了她的手,緊緊攥著:“莫冰,不要趕我走,你說過,你以前說過的,會跟我過一輩子。”
一輩子?
少年人總是這樣,不知道滄海桑田,不知道一輩子有多久,總是輕輕松松掛在嘴邊承諾,以為牽了手,就可以一起走到百年黃土。
莫冰嗤笑:“當時還小,不知道人心復雜,童言無忌而已,當不了真。”她抽回手,轉開頭,“你回去吧,產檢我自己去做,以后,”
停頓了很久很久。
她說,微微哽咽:“以后不用來找我了。”
林安之跌坐在地上,滿眼的淚:“莫冰——”
她沒有繼續聽下去,從病床上起身,坐在了輪椅上,喚了病房外的護士進來:“劉護士長,可以推我出去嗎?”
劉護士長就看了一眼地上失魂落魄的人,點頭:“好。”
然后,莫冰由劉護士長推著出了病房,因為她孕吐的厲害,營養跟不上,身子有些虛,沒什么精神頭,坐在輪椅上,推了一陣,便有些昏昏沉沉,預約了八點的產檢,在醫院的三棟二層。
輪椅走了十多分鐘,莫冰戴著口罩,閉目養神,有些恍惚,耳邊很吵,有摔東西的聲音,還有嘈雜的怒罵聲。
她稍稍掀了掀眼皮,模糊地瞧見了幾個人影,推推搡搡的,像是在吵架,揉揉眉,又閉上眼了,耳邊,劉護士長在說話。
“是醫鬧。”劉護士長將輪椅往邊上推了推,“先前也來鬧過,被時醫生送去警局關了幾個月,這才剛放出來,又不安分了,還專挑時醫生不在的時候來。上次也是因為這些個家伙鬧事,時醫生還發生了職業暴露,醫院當時把人告了,還列了賠償清單,這不,就狗急跳墻了。”
說到這里時,劉護士長被喊住了,是個小護士,語氣很急:“護士長,708病人的記錄表呢?”
“放我桌子上了。”
“我沒找見。”
劉護士長便推著莫冰到墻邊:“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來。”
她輕輕嗯了聲,眼皮很重,沒睜開。
不遠處,吵鬧聲不休,還伴隨著乒乒乓乓的聲音,吵得讓人心煩,這時,不知是誰突然驚叫了一聲。
“火!”
“著火了!”
然后,人群一哄而散,吵吵鬧鬧,喧囂一波蓋過一波,不時,傳來玻璃瓶罐爆裂的聲音,有人在大喊:“警報,拉警報!”
“快疏散人群!”
“不用管儀器了,把病人都轉移到二棟去。”
二棟住院部突聞火災警報聲,一時亂了套,不明原因的病人與醫護人員,都爭相往外跑。
一名護士問前來疏散人群的同伴:“警報怎么響了?”
那護士非常義憤填膺,氣得不行:“那群地痞流氓又來鬧事了。”
“怎么回事?”
“那些個蠢東西居然砸了易燃藥品,還點了明火。”
整個一層,瞬間就燒起來了,連二棟都彌漫著一股焦灼的火焰味。
“在哪一棟?”
那護士道:“三棟二層。”
三棟二層…
林安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轉身,跌跌撞撞地往三棟跑。
三棟一層全是人,濃煙彌漫,保安拉了消防警戒線,守在樓梯口,候診大廳里亂成了一鍋粥。
林安之瘋了似的跑進來,戴著口罩,額頭上全是汗,人太多了,他根本找不過來,在人群里大聲喊莫冰的名字。
太吵了。
他怕她聽不見,聲嘶力竭地喊。
沒有人應他,他幾乎一個一個找過去,踉踉蹌蹌地撞了很多人,他滿手都是冷汗,抓住了一個人:“你有沒有看見我女朋友,她在婦產科做產檢,個子很高,頭發這么長,穿著米色的外套,有沒有看見她?她出來沒有?”
被抓著的是一個護士,看見對方一雙通紅的眼,愣了一下:“婦產科?”她搖頭,說,“三棟二層的人都轉移到這了,你自己找吧。”
他紅著眼,像個瘋子一樣,在人群里歇斯底里地喊。
那么多人,可是沒有她,莫冰不在這。
林安之毫不猶豫地往樓梯口跑,一雙通紅的眼,滾燙得嚇人。
保安立馬拉住了他,把他往外拽:“里面火太大了,你不能進去。”
他跟瘋了似的,一頭往里扎。
兩個保安合力抱住他,憤怒地大吼:“不要命了,火那么大你進去送死嗎?”
“滾開!”
他突然抬頭,一雙眼殷紅似血。
兩個保安只愣了一下,手就被甩開了,再回頭,就看見一個瘦高的人影不要命的往里火里跑。
“這人,不要命了吧。”
兩個保安搖頭,真是瘋了!
二樓大火,所有人都在樓下轉移,安全通道里全是往外奔跑的人,一個個面色慌張,腳步急促。
只有一個人,在逆行,朝著火勢最大的地方,用盡全力地往里跑。
“誒!站住!”
“火太大了,不能進去!”
“快拉住他!”
“快啊!”
誰都拉不住,那人一頭就往火里闖。
突然,一個帶著哭腔的聲音,喊了一句:“安之。”
那瘦高的人影,突然頓住了腳,緩緩回了頭,他帶著口罩,頭發被汗打濕,穿一身黑色的風衣,背后是熊熊大火,他站在火光里,淚流滿面。
莫冰坐在輪椅上,招手:“安之,快過來。”
他訥訥地喃了一句:“莫冰…”
然后怔了很久,跑向了她,不知是沒站穩,還是腿軟,跪在了輪椅前,哭出了聲。
“我錯了,我錯了。”
“別不要我了,我不報仇,我什么都不管了,你別離開我。”
“莫冰…”
一個大男人,跪在她面前,哭得像個孩子,她想起了那年夏天,她牽著他回了家,他在夢里哭醒了,也是這樣,哭得厲害,怎么哄都哄不好。
莫冰抬手,掌心落在他頭上,輕輕地拍著。
“不哭了。”
“不哭了。”
喃喃細語,來來回回,也就只有這一句,然后,她就陪著他,紅了眼。
他抱住她,突然放聲大哭。
他林安之這輩子,大概,不會再為了誰,這樣歇斯底里了。
遠處,兩個本應逃難的路人,頓住了腳,怔愣地看了很久。
一個人笑了:“一個大男人怎么哭成這樣?”
另一個人卻哭了:“誰知道?”抬手,擦了擦眼睛,“怎么回事,我怎么也哭了。”
遇見一個能為自己嚎啕大哭的人,多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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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估計林安之和莫冰的事就能告一個段落。
其實這部分情節不是獨立的,是鋪墊,必須存在噠,只有林安之搞了溫家,才能牽扯出后面笙笙的主線,總之,別跳著看,我基本都在埋線,主線都埋在副線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