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低聲地說句“施主有事再喚貧僧”就轉身走開了。
甄善重新關上門,把水盆放在架子上,倒上水,手觸到溫水,不冷不燙,剛好可以洗臉,可見小和尚的貼心。
娘娘又想嘆息了,但最后還是沒嘆,只快速地洗漱好,換了身衣服,走出禪房。
無塵站在禪房的梅樹下,聽到開門聲,轉頭看向她,只一眼,他便垂眸,雙手合十地念佛號。
她都要感覺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妖精了?不然為什么無塵總是對著她念佛號呢?
好吧,她可不就是惹得佛子掉落紅塵的狐貍精嘛?
吃過早飯,兩人坐在梅樹下喝茶,甄善默了默,還是問到:“大師,可知佛母誕?”
無塵捻著佛珠的手微頓,隨之淡淡點頭,“每年的四月初七,山下的鎮民便會舉行…佛母誕。”
最后三個字,無塵不覺停頓一下,即使他的聲線沒什么起伏,但莫名的,甄善卻覺得他說出那三個字時語氣涼薄到諷刺。
能當性子淡薄慈悲的小和尚都厭惡的節日,看來果然大有文章,反正絕對不會是什么好日子。
“今日是?”
無塵道:“四月初二。”
甄善眸光微閃,還有五日啊!
“大師,大丫他們,還在廟里?”
無塵放下佛珠,給她把涼了的茶水換成溫熱的,才說:“清晨他們就下山了。”
甄善詫異,“都走了?”
無塵點頭,“杜施主給施主留了話,說是她先下山看看。”
甄善黛眉微蹙,無塵看她清麗的鳳眸微沉,頓了頓,輕聲道:“白日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不會有生命危險?那其他的呢?
甄善輕抿了一口桂花茶,放下茶杯時發現白瓷茶盞上繪的圖案是并蒂蓮,輕挑眉,佛家崇尚蓮花,但這并蒂蓮不多見,可她卻發現,現在的無塵很喜歡這花開并蒂的蓮花。
意義為何,她大約能猜得出,但甄善卻不太想去深究,想多了,她雖不至于心軟到與他相認,更甚者留下圓了那世的遺憾,然她不能保證不會沖動地做些犯蠢的舉動。
比如,一個忍不住把小和尚給拆吃入腹,徹底拖他下紅塵地獄,那圣潔的佛子為情愛入魔…
打住!
娘娘死命壓下這種罪惡的念頭,否則,恐怕一時風流快活,余生腸子都毀青了,隨心也不是那么個隨心的法不是?
不然,她頭上的渣女光環真要閃瞎眼了!
不好不好!
甄善覺得自己還是繼續走劇情吧,別再跟小和尚在這糾糾纏纏前世的恩怨情仇了,否則下限真要沒了。
“昨晚到今日,多謝大師的照拂,待會我便下山去,就不多叨擾大師了。”
對于無塵的記憶,甄善始終停留在相國寺那恪守清規、圣潔出塵的佛子上,說話間中不覺帶著那個時代的含蓄和文縐縐。
無塵抬眸,清澈的淺淡眸子不再涼薄淡漠、無悲無喜,如揉進了月光星輝,溫和柔軟,又莫名固執,佛說回頭是岸,而他甘愿沉淪紅塵,不尋彼岸。
“貧僧陪施主下山。”
大師,請您回云端蓮臺,別貪戀紅塵,那就是個地獄啊!
可佛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無塵是打算待在這地獄不出來了。
妖妃娘娘表示:我這地獄其實是謝絕來客的說!
但她好似又不能硬趕這‘客人’,只能委婉勸說,“大師隨我下山,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大師斬釘截鐵:“不會!”
可我會!
無塵給出她無法反駁的理由,“施主沒去過善緣小鎮,應該不認路,貧僧在這住了多年,還算熟悉,應能幫到施主什么。”
甄善:“那就…再次勞煩大師了!”
無塵輕輕搖頭,“幫施主,永遠不勞煩。”
她懷疑小和尚剛剛在說情話,只是有點不太敢相信,呵呵!
最后,大師和姑娘這應該念無數句‘阿彌陀佛’的搭配繼續組隊往山下去。
歌謠只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而無塵小和尚卻是主動送上門,還跟著母老虎下山,真是不怕被吃干抹凈啊!
不過,下山前,無塵卻脫下了僧衣,換上一件灰色短褐,褲腿束緊,套上一雙黑色厚底布鞋,頭上戴了斗笠,氣息收斂,如果不看到他那張俊美若天人的容顏,還真以為他就是普通的農戶男子。
甄善看著變得普普通通的無塵,怔愣住了,她見過僧袍神骨清秀的小和尚,也見過白袍錦衣加身、手握風云的他,卻從未見過這般甘于平凡,仿佛只是山間一個普通農夫男子。
恍惚間,她似乎記起,曾經她告訴他,在她心里,富貴權位,錦衣榮華還不如山里茅屋、布衣平凡,她想要的只是跟心愛之人過普普通通的生活,男耕女織、粗茶淡飯。
這些話,她也忘了自己當時只是為引起他心憐惜,還是真心傾訴,可沒想到,他卻從未忘過,一字一句都記在心底。
甄善深呼吸,“缺兒,本宮覺得自己這逃生劇本是走不下去了。”
缺兒眨巴眨巴金色的眸子,盡心盡力地為自家娘娘出謀劃策,“那娘娘跟無塵大人再愛一次?”
再愛一次是什么鬼?
“本宮覺得自己不太行。”
“不會呀,缺兒覺得娘娘挺行噠,娘娘,加油上,缺兒永遠支持您!”
那本宮還真謝謝你勒!
所以她為什么重要問傻缺兒問題?好讓它的蠢襯托自己的聰明嗎?
妖妃娘娘何時如此墮落了?
無塵見她一直盯著自己不放,脊背不覺緊繃起來,淡薄的眉眼劃過一絲窘迫,磕磕巴巴地說:“下山,穿僧袍不太方便,所以換了衣裳,施主、施主…”
施主怎么樣?小和尚也說不下去了。
甄善抿唇一笑,“大師不用緊張,只是,覺得我這身衣裳好似跟大師不太搭,要不,我也換一身粗布裳?”
無塵掩在斗笠下的耳根通紅,“不、不用的,施主這樣就好。”
她身子羸弱,粗布裳會傷到她的皮膚的,他曾妄想過,如果當初他帶她走,他們隱居深山,即便日子再清貧,他定也不舍得讓她過粗茶淡飯,穿麻布衣衫的日子的。
無塵眸中浮起悲涼之色,一切不過自己的妄念,他修行無數年,卻終是渡不了他自己。
“大師?”
甄善不知小和尚又為何低沉,張了張唇瓣,還是叫了他一聲。
無塵回神,“施主,時辰不早了,下山吧,晚了,日頭太毒就不好。”
甄善看著他,輕輕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