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樂章了。”
秦鍵按下第一個音的那一刻起雙手便再也沒有片刻的停歇。
Prestissimo最急板。
十指一遍遍的磨練下,重新養成的肌肉記憶習慣已經無需依靠任何幫助。
2/2拍,奏鳴曲式的末樂章,每一個音符都洋溢著貝多芬熱情激烈的天性充分。
肖邦手位下的流動十指下,kawai鋼琴敏感的擊弦槌敲打在清脆的琴弦上,如冬日里的陽光穿過云層,盈亮而溫暖。
在那各時代的維也納,無論在海頓或莫扎特的創作中,這樣的樂章都是無跡可循的。
舞臺背景的巨型銀幕上,密集的三連音群像是手指在琴鍵上的輕快舞蹈,華麗卻浮夸。
一串鈴鈴叮叮顆顆透骨的音流從高到低,綻開了一路曼妙的風景。
美妙的音樂給人以美的幻想,鋼琴前的年輕男子正面帶燦色,為每一雙眼睛和耳朵描繪著。
貝多芬的音樂中,情緒是最為復雜的。
關于貝多芬的記憶,除了車爾尼短短的幾行拜師畫面的記載,就剩下阿瑪多伊斯遺愿中提到的莫貝二人在‘費加羅之家’的第一次見面的那個場景了。
這里不排除常識性的科普以及后人撰寫的人物歷史,但是自從有了克里斯的鋼琴空間之后,曾經那些陳爛在紙頁上的東西對于秦鍵本身而言已經不夠鮮活了。
就如同此刻樂段中的f和p的急劇變換,如果演奏者只于音量大小的對比來演奏強弱,那呈現出來的音樂內容在觀眾看來只不過是另一種感官上的陳詞濫調。
秦鍵微微揚起頭,望向了舞臺上空,他無意去看高架的攝像機,目光遠遠地落到了一片落滿灰塵的老舊射燈上,就如同貝多芬與某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刻放下了手中的鵝毛筆,轉頭望向窗外,街邊的小販正用他聽不懂的意大利語言叫賣著,而那一幕正好被臨街的酒館侍女所看到。
那一幕被寫進了歷史,那一天貝多芬寫出了偉大的奏鳴曲集的第一個篇章。
而此時的這一幕,似乎也被記錄了下來,大銀幕上,年輕的華國青年是一種怎樣的眼神。
飄忽不定的音樂下,卻是一對安詳的雙瞳。
在音樂急速運動的再現部中,音樂和畫面充斥著一種矛盾的和諧感。
“他屬于這個舞臺。”
觀眾席的另一個角落里,一道灼灼的目光從未離開過舞臺片刻。
戶次武,一名來自東京都會的普通的年輕樂評人,此刻的他如同發現了寶藏一般,正絞盡腦汁的尋找著所有的語言詞匯,同時在稿紙上記錄著。
音樂徐徐的前進著。
秦鍵知道音樂要結束了,就像貝多芬知道手中的筆已經到了結束部應該回到f小調的主調了。
秦鍵有些滿意今天的演奏,就像年輕的貝多芬興高采烈的拿著樂譜去尋找海頓。
或許就在年輕的貝多芬穿過大街小巷叩響門的那一刻,秦鍵的雙手停下了。
“噹——”
一聲短促的尾奏。
秦鍵雙手優雅的離開鍵盤。
大廳中安靜了。
秦鍵對著鋼琴輕輕的嘆了一口,抿了抿嘴,接著扶琴起身,面向觀眾。
深深的彎下了腰。
下一秒。
沉寂的大廳沸騰了。
“這一刻就像1785年的維也納,一顆閃爍的新星正在緩緩升起。”
一間不大的小酒吧內,散坐著三三兩兩的年輕人。
“沒了,就這么多。”
段冉看著手機上的翻譯軟件一字一句的念著,接著轉向一旁,嘴角的弧度掩飾不住她此刻的笑意,“了不起啊,大音樂家,這篇文章已經被轉載了7314次了,這才6個小時哎。”
“這也太扯了。”
秦鍵盤著腿,一口飲盡了手中的梅子酒,說實話,他已經開始有點喜歡這種酸辛的飲品了。
“不過,你今天的第四樂章發揮的確實太贊了。”
段冉吸了一口眼前的櫻桃汁,“我覺得比華韻賽那次好。。”
“情緒自然,三連音左手那一段處理的太好了,我就總是彈不好那一段。”
“也沒有吧,”秦鍵回憶著。
片刻。
“那一段dim和cresc的標記在頻繁切換的時候我有一個地方其實失誤了,到了第四樂章了,手心全是汗,kawai琴鍵本身就光滑,結果快速運指那段一個黑鍵打滑了。”
秦鍵說著搖頭笑了笑,“當時心里就有點慌,結果就不敢看鍵盤了。”
“對!你這么說我有點印象了,你就是那個時候抬頭看天花板的。”
段冉嬌笑,“你這是企圖用肢體來掩飾失誤啊。”
“這個解釋我覺得最合理。”秦鍵再次給自己倒了一杯梅子酒,“明天怎么計劃?還去看比賽嗎?”
“我也不知道,你呢,有什么想看的比賽嗎?段冉說著忽然想到了什么,再次說道,“明天下午D組的比賽里有方宗堯。”
“好。”
秦鍵點了點頭,方宗堯的比賽還是要去支持一下的,順便看看這一屆少年組的整體水平。
“那就明天下午去文化館音樂廳,上午我們去合下四手聯奏的作品。”
“好,聽你的。”
段冉用力的點了點頭,接著露出一對小虎牙,“所以我們現在去吃章魚燒吧。”
“章魚燒?”
秦鍵皺了皺眉頭。
“那是什么東西?”
隨著夜幕的降臨,莫扎特國際音樂大賽的亞洲賽區的第一日賽程已經結束了。
來自亞洲各國的選手在今天的比賽中均有不同的發揮。
來自華國青年組的a4選手得到了極高的贊譽,更有網友將該選手奏鳴曲最后一個樂章的片段截取出來去打臉論壇里那些叫喧著‘他不過只是個會玩雜耍的三流鍵盤手’這樣的聲音。
反觀。
根據賽后的網上對選手支持率的投票數據統計來看,第一日,來自日本本土的選不但沒有任何亮點。
甚至被曰本音樂家協會給予厚望的少年組選手麻生夏樹,在奏鳴曲的演奏中居然出現了錯誤的重復旋律。
‘她居然記錯了譜子!’這是今日關于賽況除來‘自華夏的聲音’之外熱度第二高的話題。
這讓很多圈內樂評人對此表示極為憤慨,“在國際比賽的舞臺上,我們的選手怎么可以出現如此愚蠢的錯誤。”
因此,甚至不少激進的人把這一責任怪罪到她的老師十井伸行的身上。
“這件事情上,他有絕對無法開脫的關系。”
“一個瞎子怎么可能教正常人如何看五線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