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瑤是太平道的仙姑,總不能把太平道的秘密盡數告訴劉備,
所以她每次都是說一半留一半,讓劉備自己揣摩。
但這次例外,她生怕劉備不信,下定決心地咬咬嘴唇,道:
“河間國有大賢良師親手訓練的精兵,
領兵那人,更是英雄豪杰,被逼坐反,
他們戰力兇悍,絕非劉兄現在可以對抗,
君等缺少防備,戰力不足,
我怕一頭鉆入河間,遭來大禍。”
上次太平道進攻鐘離家的時候出動的人馬應該就是太平道的主力,
就算是那些人,也比檀石槐手下的狼纛差了許多,劉備對此多少有點不以為然。
但張角畢竟手握天書,說不定會有什么神奇的展開。
劉備可不想因為給趙忠捧場,意外跟張角的主力對上。
他微微頷首,愛憐地撫了撫甘瑤的頭頂,
甘瑤長袖一閃,屋內的燭光應聲而滅,
她如一道凄冷的火焰,緩緩融進了劉備的世界。
冀州,因為中山國相遇襲而引發的變亂已經持續了整整七日,
一開始各個郡縣的官長都帶著幾分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姿態,
畢竟這盜匪橫行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一群亂民鬧夠了就應該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總不會因為這點小事耽誤了春耕,耽誤了一年的口糧。
等他們退回去,各地的官府就可以秋后算賬,
把他們各個擊破,領頭的咔嚓一刀搞定就可以跟朝廷交代了。
可是鬧了這許久,這些刁民居然一點不體察朝廷的苦心,這亂局居然越來越厲害。
這下,本來準備把事情鬧大一點好讓趙忠下不來臺的各清流世族也安耐不住,開始紛紛商量對策。
“那些亂民不過癬疥之患,若要剪除,也是容易。
只是平白便宜了趙忠這狗閹人,當真可惡。”
河間的眾豪族這些日子紛紛固守自家莊園,可見亂民越鬧越大,也總覺得這樣下去貽害無窮。
“說不準,這些亂民要做賊造反,若是不提前撲滅,等他們連接起來,只怕難以抵御,朝廷也會多多申斥我等。”
這一點,中山甄家最有心得,
自從亂匪起事,中山甄家的幾個商號糧庫幾乎同時遭到了襲擊,損失不小,
雖然終究沒有損失根本,但也被這群刁民狠狠傷了顏面。
河間的幾大豪族為了不重蹈中山甄家的覆轍,決定先下手為強,
趁河間境內的亂民還沒有擴大,先發動猛攻,爭取將他們盡數殲滅。
眾世族雖然有不少私軍門客,但還是決定先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河間相毛魯,
讓毛魯先去試試那些刁民的斤兩。
他們樂觀的認為,那些刁民敢為亂還不過是憑著胸口的一口郁氣,
對上朝廷的正規軍還不是立刻灰飛煙滅,甚至看到漢家的大旗也能讓那些升斗小民紛紛跪下磕頭。
畢竟大漢已經矗立了數百年,雖然平素苛捐雜稅、各種徭役不斷,
但那些小民最多以頭搶地做做反抗,絕不敢大規模肆意為亂。
毛魯出兵之后,河間的眾豪族就已經準備好了慶功宴,準備好生招待一番得勝歸來的河間相,
幾個文章還說得過去的甚至已經湊在一起,準備絞盡腦汁寫一篇詞賦,頌揚毛魯的平叛之能——順帶夸耀一番河間諸君子處變不驚的優雅氣度。
“要寫,當然要寫。”
曾經舉過茂才,現在守孝在家養望的張家家主張青帶著幾分醉意道:
“不過若是寫戰勝一群刁民,只怕朝廷也不過一笑置之,哪里能顯出我等運籌帷幄之能?”
“這樣,就說這些刁民,
哦不,這群亂匪蓄謀已久,早想反叛大漢,
這中山、常山等地皆作戰不利,唯有我河間主動出擊,方才大勝!”
“好,張公果然心思奇妙!”
在眾人的吹捧中,張青得意地捋了捋自己修剪的修長的胡須,道:
“諸公客氣,青不過隨口一言。”
眾人附和地哈哈大笑,一起給張青敬酒,
張青滿意地把酒杯高高舉起,正準備念一篇自己憋了一晚上才憋出來的詞賦,
卻見房梁上滴下一滴液體,正好落在杯中,濺起了一點點微弱的水花,讓張青頓時有些不快。
他皺著眉頭往杯中一看,只見那液體已經在杯中漸漸擴散,把一杯濁酒緩緩染上一層鮮紅。
“血?”
他下意識地一抬頭,這才發現梁上竟當真一滴滴落下血水,竟涓涓化作一條水線,如在梁上掛上了一道血色的瀑布!
“人!有人!”
張青猛地跳起來,一把拔出腰間的長劍,
這一屋豪族都是各家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平素養氣慣了,
盡管見了如此恐怖的場面,可仍是將驚恐強行憋在胸間,紛紛起身,驅趕手下仆役上前查看。
各家的仆役手忙腳亂地取來梯子,急不可耐地爬到房梁上,很快變有人回報道:
“回主人,死了一個武師。”
“哦。”
張青略略松了口氣,心道死的不是自家人,一個武師身份地位,又能如何。
不過他抬頭一看,隨即想到,這么高的地方,那人是怎么死在上面的?
很顯然,這個問題眾人都想到了,上去查探的仆役仔細看了看,又驚又孔地道:
“主人,此人是被人一刀刺穿,釘死在房梁上!這…這血還是熱的,才死了不久!”
“什么!”張青勃然大怒,一腳踢翻面前的桌案。
剛才,他正和一群人暢談平亂之后的大好形勢,
幻想著奏疏上達天聽,天子一定會對他們大加贊賞,
養望多年的張青也能自然平步青云,加入大漢吃皇糧的隊伍。
可就是在眾君子聚眾吹牛的好時候,居然有人將一個護院武師一刀刺死,
還是直接刺死在房梁上,又詭異的消失不見,這…難道是見鬼了!
“混賬東西,是何人作祟!”
一個脾氣火爆的世家公子學著張青的模樣一腳踢翻面前的桌案,
桌上的美酒撒了一地,不少飛濺到前面一個高大漢子的身上。
那個漢子正大口大口的撕扯著盤中的雞腿,感覺到后背一涼,不快地轉過頭來,瞪了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
那個脾氣火爆的公子見前面這個大漢竟頗為面生,又吃相如此難看,想來是哪個破落世家之人,趁著今日各族聚會來混口飯吃。
河間世族眾多,但大多數也不過是一群中小型地主,就算有不少名聲顯著,不認識也是常事。
那個大漢翻了個白眼,看了看灑落一地的食物,頗有些心疼地吧唧吧唧嘴,叼著雞腿邊吃邊道:“咋了,我看你咋滴?”
說著,他竟慢條斯理地從腰間拔出佩劍,信手刺出,又準又狠,直接把那個世家公子一劍刺穿!
“啊!”
這突如其來的恐怖場面讓在場所有人幾乎同時驚呼起來,
幾個靠近的再也維持不住平靜淡然的姿態,紛紛手足并用,趕緊和這個隨手殺人的大漢拉開距離。
“爾乃何人,爾乃何人,誰叫爾來的!”
那個大漢叼著雞腿,詫異地道:
“無人喚我,難道我便不能來了?”
“我褚飛燕一路從常山來,也沒人喚我,還不是一直吃吃喝喝沒什么妨礙?”
張青也不傻,他立刻就意識到,面前這漢子十有八九是亂民中的重要人物。
“快,快來人,把這廝給我拿下!”
“別喊了。”褚飛燕懶洋洋地吸了口氣,道,“爾家中那些護院都被我宰了,
哦,還有爾等說的那個毛魯是吧?
他被我一棍打的血肉模糊,倒是捉來爾等也不認得了。”
“不可能!”
河間相毛魯是兩千石大員,身邊護衛眾多,又怎么會被人輕易刺殺?
除非…
“沒錯,爾等的官軍已經全軍覆沒。
過程嘛,反正說了爾也不信,泉下自己去問便是了。”
褚飛燕長身而起,滿是橫肉的臉上竟多了一分優雅。
“別忘了,殺你們的人叫褚飛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