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有人提議讓劉備領軍南下,對付劉景、孫權,未等說完,便被劉先、龐季等人出言打斷。
龐季肅容言道:“劉豫州乃當世人杰,素有雄才大志,甚得眾心,實非久居人下者。如今將軍以其鎮守新野,以備曹公,大敵在側,劉豫州自然無暇他顧。使其領兵南下討伐劉景、孫權,則無異于放虎入山林也。”
劉先點頭附和道:“沒錯。劉豫州,梟雄也,不可入內,入內必為害,還望將軍明察。”
劉表心里當然想借用劉備的武力,以解當前困境,但他心里更清楚,自己駕馭不住劉備。
劉備和張繡之流全然不同,來投還不到半年,就令荊州豪杰競相歸附,劉表既驚且疑,深感憂慮,在他眼皮底下,尚且如此,若放其南下,那還了得?
再說,劉備若南下,誰來為他抵擋曹操?
曹操在前年初冬的官渡一戰中,幾乎全殲了袁紹十萬兵馬,不過袁紹逃回河北后,收合徒眾,肅平叛亂,實力依然不容小覷,曹操暫時無力進圖河北。
目前雙方正處于僵持之中,此時曹操若聞荊州遭到劉景、孫權聯手圍攻,劉表敢肯定,曹操絕不會放過這樣的良機,定會派兵南下,趁火打劫。畢竟當今天下,能讓曹操心中有所忌憚者,除了袁紹,也就只有他了。
劉表開口道:“劉景、孫權雖兵眾勢盛,猶可當也,而曹孟德,方為孤之大敵,劉玄德身負抵御北方重任,不可輕動。”
群臣聞言,心情沉重萬分,面對劉景、孫權,荊州猶有一搏之力,可若曹操也舉兵來攻,荊州十有八九難逃傾覆的結局。
從事中郎韓嵩心中不由冷冷一笑,當初他和鄧羲等人極力勸諫劉表,身為宗室,當尊奉國家,遠離袁紹,勿與其結盟,可惜劉表不聽。劉表如果聽從他們的勸告,何至于有今日之憂?
念及于此,韓嵩進言道:“將軍之慮,也是嵩之憂。曹公感國家之危敗,愍百姓之苦毒,奉天子以伐叛,今破袁紹,定東夏,威信著于四海,實不可力敵也。”
韓嵩仿佛沒有看到劉表越來越深沉的臉色,繼續說道:“今荊州危在旦夕,將軍應當立刻斷絕與袁紹往來,遣子入許都,面見天子、曹公,表明心跡,消除芥蒂,化干戈為玉帛。日后將軍與曹公,便猶如昔日周公、太公輔佐周成王一般,一左一右,拱天子而維之,天下猶不足定,況劉景、孫權之徒乎?!”
劉表眉頭深鎖,群臣亦默然,只有韓嵩的聲音在堂中回蕩。
當韓嵩說完,堂中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目光全都聚焦于劉表身上,等待他的決定。
劉表看著堂下群臣,心中不覺有些悲涼,這些人皆為他的心腹之臣,但他們此刻心里十有八九皆贊同韓嵩的提議,真正一心為他著想者,可謂寥寥無幾。
更可悲的是,劉表現在也不得不慎重考慮韓嵩的提議。
劉表沉思良久,有了決定。他自詡長者,生平最重名聲,背棄盟約,必會為人非議,累及名聲。眼下遠未到窮途末路之時,他不愿背盟,不過為了擺脫當前的困境,他愿向曹操“示好”。
“從事一席話,令孤如夢方醒。”劉表嘆道:“孤與曹孟德,本無仇怨,昔日更曾聯手擊袁術、孫堅。雙方反目,也是從曹孟德無故興兵南陽開始,非孤之意。若雙方能夠盡棄前嫌,重修舊好,此亦國家之福也。”
劉表先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隨后問韓嵩道:“不知從事可愿為孤使者,入許都職貢?”
劉表絕口不提遣子入質,他迫于形勢,不得不向曹操屈服,但遣子入質等同于向曹操投降,這已經突破他的心理底線了。
劉表既無意背離袁紹,也不愿遣子入質,令韓嵩心里稍稍有些失望,不過劉表到底還是做出了關鍵性的改變,韓嵩躬身領命道:“嵩愿為將軍詣許。
對此,劉先、龐季、蒯良等重臣無一反對,只有劉表次子劉琮、侄子張允等數人面有疑慮。
劉表暗暗搖了搖頭,將話題重新引回援助江陵、江夏一事,這才是眼下的當務之急。
劉備乃至北方章陵、南陽之兵,皆不能動,唯有出動襄陽之兵。而今襄陽有兵兩萬,至多可抽調萬人,再多襄陽也將不穩。
荊州被中國稱為荊蠻,絕非無因,襄陽與南都南陽看似僅一水之隔,然其境內,卻生活著大量的蠻夷,尤以夷水一帶為多。襄陽若是兵少,不足以震懾蠻夷,尤其當前有外敵入侵時。
經過一番商議后,劉表最終決定以侄子張允,大將王威,各將五千人南下增援劉琦、黃祖。
劉景、孫權同時舉兵來犯的消息,猶如旋風一般迅速席卷整個荊北。身在新野的劉備,自然也聽說了這個消息,以致連日來巡視諸營,都有些心不在焉。
當年劉備投靠陶謙時,陶謙直接贈送他四千驍勇善戰的丹陽兵。劉表不及陶謙大方,只給了他三千以關中流民組成的新卒。不過劉備卻也并無不滿,加上原有部曲近千人,編為四營,嚴行部勒,詳申軍律,日夜操練。
數日后,劉備接到劉表的來信,打開一看,不禁又驚又怒。
劉表不僅沒有派他南下之意,反而有與曹操握手言和之心。雖然劉表在信中一再解釋,這只是權宜之計,并非真的屈服于曹操,但依然令劉備失望透頂。
這時,一員雄壯威猛,髯須虬結的虎將長身而起,迫不及待地問道:“將軍,劉荊州此番來信,可是要請我等南下助其破敵?”此人正是劉備麾下,堪與關羽并駕齊驅的大將張飛。
劉備搖了搖頭,將信遞給麾下文武傳看。
張飛性格暴躁,看了信立刻氣得暴跳如雷,道:“枉我一直以為,劉荊州數抗曹操,乃當世英雄,不想其人竟如此不濟!”
劉備嘆道:“翼德,慎言。”
張飛心猶不能平,繼續宣泄道:“區區劉景、孫權,何足為慮?劉荊州若以將軍為將,屆時我與大兄(關羽)充任前鋒,破荊南、江東之眾,易于反掌,何須向曹操俯首求饒?!”
關羽撫須頷首,深以為然。
他和張飛隨劉備縱橫中原十余載,會盡天下英雄,創出赫赫威名,被世人譽為“萬人敵”。
似孫策、劉景這等乳臭未干的小子,在中原根本不會有立足之地,只有在荒蕪的江南,才有崛起之機。在關羽看來,就是南方無英雄,使豎子成名。
至于孫權,坐享其成之輩,關羽都不屑言之。
劉景也好,孫權也罷,關羽、張飛根本不放在眼里,使二人各領一軍,莫說退敵,便是反奪其荊南、江東基業,亦未可知。
劉備不禁慨然長嘆,張飛之言,直說到了他的心坎里,劉表舍近而求遠,何其不智也!
張飛負氣道:“劉荊州今日俯首曹操,明日便會出賣將軍。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卷了南陽的關中流民,出武關,入三輔。以將軍的名望,加上我等為爪牙,何愁不能打下一片基業?”
三輔即京兆尹、左馮翊、右扶風,也就是狹義上的關中。目前三輔僅名義上歸附曹操,司隸校尉鐘繇,將治所設在函谷關以東的洛陽,三輔實際上的統治者是韓遂、馬騰等關中諸將。
劉備想都沒想,一口拒絕了張飛的建議,關中諸將內部固然紛爭不斷,如一盤散沙,可一旦有外人入侵,他們必定會停止內斗,聯合起來,一致對外。以劉備的實力,不足以在關中立足。
況且,劉表現今正處于危難關頭,劉備向來以仁義立世,這時背棄劉表,對他有害無益。
劉備而今只能寄希望于劉表真的只是與曹操虛與委蛇,這種生死操于他人之手的感覺,令他心情十分郁悶,示意眾人退下,劉備獨坐室中,擰眉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