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起劉景,劉表心里便不免耿耿于懷,他當年為了招攬劉景,可是下足了工夫,更是打破慣例,以未滿弱冠之齡便舉其為茂才,誰曾想被張羨搶先一步。
雖然事后劉景寫了一篇文藻華麗、言辭懇切的道歉信,不過劉表好歹也是縱橫于亂世的人杰,豈會看不出這里面有貓膩。
然而就算劉表察覺到這里面不對勁,也發作不得,因為劉景信上給出了非常充分的理由,張羨既是他的故主,又搶先舉他為孝廉,他推拖不得,只能接受。
在劉表眼中,劉景足智多謀,有先識遠量,乃是張良一般運籌于帷幄之中的才杰之士。
與這種人才失之交臂,劉表心里當然會感到不痛快,但他認為張羨絕非其敵手,待他異日派兵南下,剿滅張羨,統一荊南,到時候劉景自然會為其所用。
然而現在看來,他還是低估劉景了,蔡瑁固然一時大意輕敵,但他麾下可是有一支無敵的水軍,更有吳巨為前導,卻仍慘敗于劉景之手,不能不令人深思。
所幸,荊州軍主帥乃是蒯越,其人深中足智,有牧守、御眾之能,遠非蔡瑁可比,只要軍中有他在,劉表便足以安枕無憂。
借著別駕劉先的一番苦勸,劉表順勢坐回主位,冷哼一聲道:“希望真能如始宗所言。”
此時室中除了別駕劉先外,尚有主簿蒯良、治中龐季等人。
原治中鄧羲因去年勸說劉表當一心尊奉天子,斷絕與袁紹往來,劉表不聽,鄧羲一氣之下以身體有病為由辭去治中之職。適逢南陽大疫,鄧氏宗族離散,他便攜帶全家老小,遠走江東避居。
接替鄧羲治中職位的龐季,乃是襄陽大族龐氏子弟,當年劉表初入荊州時,襄陽為江夏賊張虎、陳生所據,劉表單身入宜城,與襄陽大姓蒯越、蒯良、蔡瑁、龐季等共謀,后龐季與蒯越單騎入襄陽,成功說服張虎、陳生二人歸降,為劉表立下大功。
劉表剛要再言,卻忽聞長子劉琦在門外求見。
劉表對這位類己而又慈孝的長子,還是頗為看重的,不過在看到他面色泛紅后,心里便有幾分不悅,問道:“你飲酒了?”
劉琦老老實實答道:“是。今日乃三月三上巳節,我在家中設宴,款待賓朋…”接著說出一連串名字,或是中原士子。或是荊楚俊杰,無一凡俗之人。
劉表聞言臉色稍霽,只要有正當理由,他并不反對劉琦飲酒,微微頷首道:“你入座吧。”
“諾。”劉琦拜而入座。
劉表雙手扶著身前的書案,環視室中眾人,緩緩說道:“蔡德珪此番大敗,損兵折將,孤雖遠覽晉景、秦穆二君,使蔡德珪得在寬宥之科,但亦不能不有所懲戒,不然何以正軍心?”
劉琦心思一動,出言道:“而今蔡軍師久在長沙,難以兼顧南郡,不如暫時免去蔡軍師南郡太守之位,以示懲戒。待其戴罪立功,平定荊南,再官復原職。”
毫無疑問,劉琦是在給蔡瑁下絆子,兩人的關系并不和睦。原因是蔡瑁將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二弟劉琮,這種親上加親的關系,自然讓蔡瑁及后母蔡氏將劉琮視為自己人,而將他視為外人。雙方雖然還沒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卻也是日漸對立,矛盾重重。
劉表神情明顯猶豫了一下,才道:“可。”
堂下眾吏都是一州的翹楚,怎么會看不到這里面的刀光劍影,然而他們無意介入劉琦和蔡瑁的紛爭,因此紛紛保持沉默。
一時間,室中陷入寂靜,蒯良輕咳一聲,開口道:“江南之地,水網密布,舟船之利,勝于車馬,如今水軍戰斗不利,舟船折損近半,戰死者無慮數千人,已不足為恃。將軍當盡快下令修造戰艦、募集棹卒,復振水軍,不然湘水將不為我等所有也。”
劉表點點頭道:“子柔所言甚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吧。”
他目前治下有五郡,南陽、章陵境內水淺,不適合建造船艦,而江夏則要防備江東,能派上用場的只有南郡、武陵二郡。
龐季出言道:“募造兵艦,絕非一時半刻所能完成,而且倉促成軍,戰力頗為堪憂。依我之見,不如暫時抽調江夏水軍南下,相助蔡德珪,穩住局勢,直到我方重新造好船艦為止。”
蒯良面露擔憂道:“江夏乃是荊州東面門戶,現今孫伯符席卷江東,素與我方有怨,若是抽調江夏水軍,導致江防不密,必會引來孫伯符的覬覦。”
劉表搖頭否決了龐季的意見,劉景目前實力有限,至多不過是疥癬之疾。相比之下,孫策的威脅無疑要大得多,其驍勇善戰,與其父孫堅類似,現今麾下帶甲數萬,一旦被其攻入江夏,順著漢水而進,便可直搗襄陽。這是能夠威脅他自身安危的大敵,所以江夏水軍萬萬不能調動。
接下來,幕僚們又陸續提了幾個意見,劉表或允或否,會議從中午一直開到日跌時分。
襄陽,城南,學官。
漢代“國”有太學,“州”一級不置學校,“郡國”雖有學校之名,可大多是徒有虛名。
劉表儒人雅士,入主荊州后,關西、兗、豫學士歸者千數,劉表安慰賑贍,皆得資全,又見太學毀廢,士子無著,便在荊州開設學校,這是“州”立學官之始,尤其是在這亂世當中,更為可貴。
學官以五業從事宋忠為首,又有耋德故老綦毋闿等洪生巨儒,朝夕講誨,入學者有“四方篤志好學者”、“童幼”、“吏子弟”、“受祿之徒”、,甚至不乏“武人”脫介免胄而入學,學者川逝泉涌,蓋以千計。雖不及昔日太學盛況,亦冠絕天下。
宋忠從學官下職,剛回到家,就看到韓嵩等候在堂中。
韓嵩亦是南陽人,其少時好學,雖貧而不改易其操守,黃巾亂起,知世將亂,故不應三公之命,只與同好數人隱居于酈西山中。后劉表逼其以為刺史部別駕,又轉鎮南將軍府從事中郎。
宋忠從容的脫去步履,走進堂中,撫著長須笑道:“德高今日怎么有空閑到我這來?”
韓嵩起身道:“仲子怕是還不知道吧?你的弟子劉仲達,不久前大敗蔡德珪于湘水之上。”
宋忠臉上笑容當即僵住,一臉愕然道:“德高此言當真?”
韓嵩點頭道:“自然是真。蔡德珪這一戰,幾乎喪師近半,僅族中昆弟,就死了五人。”
宋忠驚疑道:“劉仲達不過是一名小縣縣長,以蔡德珪水軍之盛,怎么會敗在他的手中?”
韓嵩發出感慨道:“正因為想常人之不能想、做常人之不能做,才是人杰!”
宋忠不禁苦笑道:“劉仲達害苦我也。”
韓嵩緩緩搖頭道:“仲子這話就是言不由衷了。”
宋忠忍不住嘆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蔡瑁戰敗的消息,經過一晚上的發酵,傳遍襄陽各個角落,引起了襄陽士民的極大熱議。
畢竟,不管是蔡瑁,抑或劉景,都是被大眾所熟知的人物。
諸葛亮清晨起來,剛剛抵達學官門口,就被徐庶、崔鈞、石韜、孟建堵住了。他入學官數載,這四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徐庶當先問道:“孔明,你聽說了嗎?”
諸葛亮聞言面露異樣,輕輕頷首,事實上他昨天晚上就知道了。
這些年來,他和劉景一直保持著密切的書信往來,直到去年八月荊州大戰爆發才中斷聯系。
劉景曾在信中多次談及他在酃縣的所作所為,說實話,實力并沒有超出一縣的范圍。
他也不知道劉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在短短時間內聚起了足以擊敗荊州水軍的實力。
不過有一點諸葛亮可以確定,劉景從多年前就開始為荊州南北大戰做準備了。這一戰的結果,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在劉景看來,可能就是水到渠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