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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爵

  劉景邀蔣琬入座,說道:“我少時北上襄陽游學,因出自江、湘蘆蒿之地,兼且自身才學尚淺,未有所成,是以沒人看重我,唯有潘承明對我青睞有加,游學兩年間,多蒙他的照顧。后我因兄喪返家,潘承明怕我荒廢學業,不惜冒著被宋師責備的危險,私下將《周易》注借給我。至今想來,依然心有觸動。”

  蔣琬頷首道:“承明看人極準,有著遠超他人的眼光。”他和潘濬是姨兄弟,他年長潘濬一歲,為兄。

  接著蔣琬又道:“當然,足下便如同和氏璧,潛光荊野,抱璞未理,眾視之以為石,實則乃是寶玉也。就算不能見識于承明,早晚亦必為世人所知。”

  見蔣琬把他比作和氏璧,劉景開懷而笑,說道:“我與潘承明相識多年,很早就已聽聞足下之名,潘承明自言自己的才器不及足下,認為足下若是前往襄陽,必能揚名于荊楚。”

  劉景記憶中,蔣琬雖然號稱弱冠知名,但名聲似乎僅限于零陵郡,他的仕途起步比較晚,以州吏的身份跟隨劉備入蜀,平定蜀地后才被任命為一縣之長。而那已經是十幾年后的事情了。

  相比之下,潘濬因少時求學于襄陽,拜在南陽大儒、海內知名的宋忠門下,是以仕途一直頗為順利,屬于少年得志的典范。劉表尚在世時,他就成為了百里之宰,劉備入蜀之際,他已是擔任荊州治中一職,典留州事。

  治中“漢制居中從事,主眾曹文書。”乃是州刺史部的大管家,位僅次于別駕,權勢極重。

  蔣琬搖頭道:“承明之言令在下慚愧。承明拜入宋仲子門下,又得王仲宣賞識,堪稱荊州之翹楚,我又怎么比得上他呢?”

  “足下過謙了。”劉景不由失笑道。論才,蔣琬未必強于潘濬,但是論器,卻可勝之。諸葛亮評價蔣琬“讬志忠雅,社稷之器。”并指定他為繼承人。

  天下有才能的人如同過江之鯉,然而要成為一位合格的領導者,光有才能遠遠不夠,甚至才能都不是必要條件,器量才是。

  如廖立、楊儀等蔣琬的潛在競爭對手,空有才能,卻無器量,最終自取其禍,被流放邊郡,廖立還算得了善終,楊儀卻是被逼自殺。

  寒暄過后,劉景問道:“不知零陵這次運來了多少糧谷?”

  “五萬斛。”蔣琬回道。

  “恨少。”劉景嘆道。五萬斛米谷看似不少,實則僅夠他麾下萬余將士兩個月之用。

  蔣琬不露聲色地道:“自去年秋收至今,零陵已是先后向長沙輸出米谷超過二十萬斛,郡府倉中日漸空曠,一旦遇到天災人禍,零陵自身都將難保。”

  劉景道:“零陵之難,我亦知之,不過只要熬過今年春夏,零陵供糧壓力當可大幅緩解。”

  見蔣琬一臉不明所以,劉景解釋道:“在足下到來之前,我正在接待臨湘使者,張府君以我破敵有功,令我兼攝長沙酃縣、湘南、連道、昭陵、醴陵、安城、容陵、攸縣、容陵九縣。”

  蔣琬面露微訝,也不怪劉景敢如此放言,張羨真是好大的魄力,竟然一口氣授其九縣。零陵郡一共也才十三個縣,而桂陽郡更少,只有十一個縣。以境內耕地面積而論,長沙九縣要強過桂陽郡,與零陵郡大體相當。

  當然了,長沙如今陷入戰亂,即使這九縣因處于南部,暫時沒有受到戰火的波及,可長沙郡府遭到荊州軍的圍困,已經陷入癱瘓,政令不出臨湘。因此九縣境內絕對不會太平,荊蠻、山賊、水寇、宗賊、豪強、大姓…必然是一副群魔亂舞的景象。

  以劉景在長沙崇高的聲望,加上剛剛大破荊州水軍的威勢,想要取得這九縣的控制權并非難事。只是,在如今這樣動蕩的環境下,九縣得之容易,治之難也,至少非半年一年之功。

  所以,這九縣固然能夠解決一部分軍糧問題,可最后還是得靠零陵、桂陽二郡。

  想清楚這點后,蔣琬抱拳道:“恭喜足下。以前足下僅有一縣,尚能擊退荊州水軍,而今有了九縣,必能擋住荊州軍。”

  “談何容易。”劉景緩緩搖頭,他可沒有因為手中多了九縣就輕視對手。他依然還會堅持自己最初的計劃:依托酃縣對抗荊州軍,這是唯一有勝算的機會。

  蔣琬又恭維了劉景幾句,接下來兩人聊起荊南的局勢,而蔣琬心里始終記掛著一事,趁機說道:“在下途經平陽鄉時,見百姓所用耕地之犁,頗為精巧,詢問后才知是足下所制。足下之巧,實不遜于古之魯班、墨子。”

  “咦?”劉景不由驚訝的瞥了蔣琬一眼,沒想到他居然能夠注意到曲轅犁。“足下可能知道,我少時曾親自躬耕于田…”

  蔣琬輕輕頷首,劉景“躬耕養客”的事跡零陵亦多有聞之。

  劉景繼續道:“那時我發現耕田之犁甚是笨重,回轉困難,耕地十分費力,便生出改進之心,只是后來出仕郡府后,整日忙于政事,就耽擱下來了。前年我被府君任命為酃縣長,春耕巡視地方時,見百姓耕地辛苦,再次升起此念,經過一年苦心研究,終于制作出了更加靈巧方便的耕犁,我以其形制,命名為:‘曲轅犁。’以示與直轅犁區分。”

  蔣琬含笑說道:“曲轅犁?百姓卻多稱其為‘劉君犁’。”

  劉景不禁莞爾,這事他也知道,并且樂見其成。要知道,曲轅犁可是貫穿了整個古代時期,一直用到了現代社會,這意味著不出意外,他將名傳千古。

  蔣琬又出言請求道:“在下見此犁頗為便民惠民,不知可否讓在下帶回零陵,教于百姓?”

  劉景頷首笑道:“自然可以。這是我的初衷,豈會不愿。”說實話,可能終劉景一生,曲轅犁都未必能夠普及大漢十三州,早一刻傳播,百姓早一刻受益。

  荊州,南郡,襄陽。

  今日劉表長子劉琦在城東宅邸大宴賓客,其三弟劉修,族弟劉虎皆在座。

  諸葛亮亦在,其頭戴綸巾,身著儒袍,跽于坐榻,氣質清雅脫俗,風儀十分出眾。

  他今年已滿十九歲,身高八尺,五官俊偉,已經蛻變成一名形容偉岸的大丈夫。

  他去年就成婚了,娶的是襄陽名士黃承彥之女。蔡瑁一共有兩個姐姐,大姐嫁于黃承彥,小姐則成為劉表的繼室。如此一來,諸葛亮因為妻子黃氏的關系,與劉表、蔡瑁成為了姻親。

  諸葛亮的左右,還坐著兩人,他們都是諸葛亮近年結識的好朋,其中一人身長七尺余,疏巾單衣,體軀健朗,面貌剛毅。

  此人名叫徐庶徐元直,乃是潁川郡人,本出身寒家,年輕時好勇斗狠,曾為人報仇,以白堊涂于面部,蓬頭垢面出逃,被郡吏所捕,幸而無人指認,后被黨羽所救。徐庶心里非常感激,從此棄其刀戟,折節學問。徐庶旅居襄陽七八年,所識者頗眾,卻特別欣賞足足小他九歲的諸葛亮,認為他有著特殊的才能。

  另一人高冠錦袍,身體高大健壯,容貌軒昂,豐姿俊爽。

  他名叫崔鈞,字州平,幽州安平人,其家族乃是北州首屈一指的大族,其曾祖崔骃、祖父崔盤、父親崔烈、從父崔寔并為名士,著于天下。

  父親崔烈官至太尉,雖因花錢登上三公之位,而受到時人譏諷,但是當在李傕、郭汜進攻長安時,他奮不顧身,英勇擊賊,最終戰死長街,可謂壯矣。

  諸葛亮今日和徐庶、崔鈞應劉琦之邀,參與酒宴。其實諸葛亮原本是不想來的,之前也曾屢次拒絕劉氏子弟的邀請,只是這次躲不過去了,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倒也不是他故作清高,而是他實在是看不上劉表子弟的作為。

  劉表據有荊州,子弟并驕豪,設立酒宴為三爵。大杯曰伯雅、次杯曰仲雅、小杯曰季雅。伯雅受酒七升。仲雅受酒六升。季雅受酒五升。稱之為“雅量”。

  又坐端置一根木棍,木棍的頂端安放一枚長針。如果哪位賓客喝多了,或者趴到酒案底下睡覺,子弟們就親自持著木棍,以頂端長針刺其屁股,將對方扎醒后,命其繼續喝。

  這樣的做法,是酷于趙敬侯以筒酒灌人也。

  諸葛亮一向認為“夫酒之設,合理致情,適體歸性,禮終而退,此和之至也。主意未殫,賓有余倦,可以至醉,無致迷亂。”

  擺設酒宴招待客人,目的是符合禮節、表達情意,既要讓身體舒服,又要讓心情愉悅,吃飽喝足之后就應該及時退席,這才是一場和諧圓滿的宴會。如果主人感覺還沒盡興,客人也不覺得疲倦,可以再飲到酒醉,但絕對不能醉到喪失理智而亂來,盡興而不亂性。

  是以,諸葛亮對劉氏子弟這樣肆意放縱的行為十分厭惡。

  “喝…”劉虎面頸通紅,搖搖晃晃來到一名賓客身側,一邊揮舞木棍,一邊威脅道。

  “喝、喝、喝…”而周圍的酒客,也紛紛跟著起哄。

  諸葛亮暗暗搖頭,這時,一名頭戴蒼巾的奴仆腳步匆匆進門,貼著左側的墻壁繞到主位的劉琦身側,附耳私語。

  劉琦本有了幾分醉意,可是聽了倉頭的稟報,立刻醒了大半,他當即起身,喝止了從弟劉虎,并且匆匆結束了這場酒宴。

  再坐者不由面面而視,從前劉氏子弟舉辦酒宴,往往要持續很久,恨不得通宵達旦,這次僅僅進行了一個多時辰就匆匆宣告結束,這是出了什么事情?

  諸葛亮反倒松了一口氣,參加這場酒宴,對他就是一個巨大的心理折磨,早結束早解脫。

  隨即與徐庶、崔鈞結伴離開,出了劉琦府邸,徐庶忍不住嘆道:“早聞劉氏子弟驕橫,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崔鈞倒是沒覺得這又什么,他家世豪貴,父親官至三公,他是一位真真正正的京師“公子”。當年他在洛陽時,酒宴可比劉氏子弟夸張多了,什么光怪陸離的事情都有發生,正應了那句話:“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諸葛亮搖頭道:“而今天下大亂,諸侯各自爭利,劉將軍作為宗室,既沒有周公之心,亦無齊桓、晉文之志,上不能匡扶社稷,下不能約束子弟,唉…”

  劉琦乘車趕往刺史部,一路上眉頭緊皺,三弟劉修、從弟劉虎都已經喝得大醉,父親這時正在氣頭上,若是見到他們醉酒失態的模樣,必定會怒上加怒。

  蔡瑁這個蠢貨,荊州水軍何等強盛?居然會敗在劉仲達之手。

  車輛抵達劉表辦公之處,劉琦剛剛下車,尚未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父親憤怒的聲音。

  劉表一直以來的形象就是雍容君子,風雅之人,很少動怒,這次卻是被蔡瑁氣壞了。

  “蔡德珪枉費孤之信任。”劉表來回踱步道:“孤欲將其調回,以從子劉虎代之,如何?”

  “不可。”別駕劉先道:“將軍息怒。昔日荀林父大敗于鄖,晉侯仍讓他官居原位;孟明視兵敗于崤,秦伯不撤他的官職。所以晉景兼并赤狄土地,秦穆稱霸西戎。將軍還應該沿用二君做法,暫時饒恕蔡軍師的罪過。如此一來,蔡軍師日后必定知恥而后勇,以回報將軍的恩德。”

  劉表心里并非真的要換掉蔡瑁,畢竟,這么做等于是故意羞辱蔡瑁。他之所以能夠在荊州站穩腳跟,靠的就是蔡瑁和蒯越,如果他僅僅因為一場敗仗就對蔡瑁重罰,必然會引起眾人的非議。而且也不利于統治的穩定。

  心里是這么想,可劉表仍然要擺出態度,面色深沉道:“蔡德珪將荊州水軍,猶敗于劉仲達之手,即使這次原諒他,下次他就一定能夠雪恥嗎?”

  劉先道:“劉仲達,荊楚俊杰也,然終究勢力弱小,力所難伸,這次蔡軍師大意了,下次必可雪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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