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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百石

  張羨沉著臉上樓,跟在后面的劉景見桓階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緩緩搖了搖頭,桓階立知情況不妙。

  他上次來市樓,黃秋就滿身酒氣,不過神智倒是清醒,桓階也就沒有和他一般見識。然而像他這樣嗜酒如命,不治行檢的人,就算躲得過一時,也躲不過一世,終究會有露餡的一天,這種人根本不值得同情。

  “砰”地一聲,張羨用力推開掾室大門,便看到黃秋醉臥于榻上,呼呼大睡,鼻息如雷,書案擺放著酒具,滿室皆飄著酒香。

  “黃秋!”張羨雙目圓瞪,大怒喝道。

  “呼嚕…呼嚕…”

  鼾聲絲毫不見減弱,仍然在眾人耳邊不住回響,顯然黃秋飲酒過度,以致沉睡不醒。

  張羨氣急而笑,即使他向來待下寬和,見到此景亦不由大為惱火,轉頭對謝良道:“謝史,速去取來一盆水,將他澆醒。”

  謝良不敢有違,苦笑應命。不一會端著水盆回來,張羨叫他將水潑在黃秋身上,謝良面露難色,遲遲不敢行動,張羨怒而奪過水盆,對著黃秋兜頭揚下。

  驟然遭襲,黃秋從夢中驚醒,暈頭轉向的爬起來,待看清眼前之人,心上也仿佛被潑了一盆水,從里到外,一片冰涼。

  “府君…”黃秋“噗通”一聲跪倒地上,將臉深深埋入席間。

  張羨憤怒道:“之前你在倉曹就屢出紕漏,禮曰:‘知恥近乎勇。’仆憐你是大族子弟,又熟讀詩書,當有幾分廉恥之心,便沒有施以嚴懲,而是又給了你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

  “下吏有負府君期望,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黃秋磕頭如搗蒜,他已經意識到,這次不僅職位難保,甚至或有刑法之憂。

  張羨又道:“劉仲達,奇才也,上任不過數月,就令市井無紛擾之音,無桴鼓之鳴,百姓大悅,凡事何須你操心?你只需端坐掾室,畫諾坐嘯即可。”

  畫諾坐嘯之語,出自于百姓間歌謠:“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畫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成晉但坐嘯。”意指將政務交予手下,自己無為而治。

  張羨不理黃秋百般告罪,斥道:“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好,反而故態復萌,在市樓公然飲酒醉臥,世間怎有你這樣的無恥之徒?!若是再讓你繼續留在監市掾的位置,市樓諸吏心必怨之。——賊曹何在?”

  成績出列抱拳道:“下吏在。”

  “將他叉出去!”

  “諾。”

  成績指派兩名賊曹吏,將黃秋架出掾室。

  此時黃秋心里反倒松了口氣,張羨到底是仁慈之主,雖然免了他的職,卻沒有治他的罪。

  劉景由始至終都在冷眼旁觀,一語不發,而謝良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擠出了幾滴眼淚。

  桓階忍不住嘆道:“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放任自己的欲望而不堅守自己的德行,早晚會受到這樣的羞辱。”

  張羨叫人將掾室收拾干凈,重新換上一張蒲席,然后只留下桓階、劉景二人,其他人,包括成績在內皆被拒之于門外。

  三人坐定,張羨對劉景道:“仲達,想必在黃秋這種人手下任事,一定心懷不服吧?”

  人都走了,劉景豈會做出落井下石的事?說道:“黃君私德固然有虧,但對下吏一向信任有加,如非黃君在背后鼎力相助,政策也不會推行得如此順利。”

  張羨冷哼一聲道:“他唯一做對的地方就是任用仲達治理市井,否則仆豈能輕饒他?算了,不談他了,仲達,日后便由你接替其位,擔任監市掾一職。”

  “諾。”劉景拜道:“下吏必當竭盡全力,不負府君之望。”從此以后,他就是一位百石吏了,月俸長到錢八百,米四斛八斗。

  也就是長沙地處偏僻,時局穩定,才能如數發放俸祿,像是中原、關中一帶,官吏連飯都吃不上了,根本不敢奢望俸祿。

  今日天氣頗為悶熱,張羨從衣袖中取出一把折扇,熟練的展開,對著自己連扇之。

  劉景仔細一看,這赫然是他送給族兄劉蟠的那把折扇。

  張羨笑道:“這把折扇是出自于仲達之手吧?為了它,仆三番五次開口,才從元龍手里討到。”略微停頓了一下,復道:“仲達才華驚人,前有勸農,后有猗蘭操,南北衣冠之士,無不嘆服仲達之才。”

  劉景搖頭道:“詩賦小道,但愉人耳,無足道哉。”

  “仲達詩才驚人,治才亦不遑多讓,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桓階出言贊道:“孔子曰:‘如有用我者,三年有成。’今仲達入市樓為吏尚不滿三個月,已經令市井大治,百姓作歌謠以美之,治理之才,天下罕有,不得不叫人心悅誠服。”

  劉景不禁失笑道:“綱紀過譽了,區區市井之地,方圓不過數百步,數月而治并非難事。”

  張羨插話道:“‘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仲達治理市井也是一樣的道理,仲達之才干,我等盡知,不必太過自謙。”

  桓階說道:“我之前曾和府君明言,仲達有宰相之才。”

  張羨道:“仲達大才,置于市井完全是大材小用,待明年,不若到我門下擔任主記如何?”

  主記全稱主記室,主要負責記錄文書等事,和功曹桓階、左賊曹掾成績一樣,皆為太守門下五吏之一。

  主記堪稱張羨的絕對親信,一旦擔任此職,就意味著進入了長沙權力核心。

  然而這卻不是劉景的心意,他語氣委婉又堅定地道:“下吏惟愿治理一方,惠及百姓,在筆硯間打轉非下吏之志也。”

  張羨聽得一愣,他沒想到劉景居然毫不猶豫拒絕了他,寧愿待在市井這種不潔之地,也不愿到他身邊擔任要職。

  桓階早料到劉景會這么說,急忙出來打圓場:“哈哈,不瞞府君,當初下吏可是屢次邀他入功曹,皆被他以此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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