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諸葛均一直待到食時將盡才離開,劉景相送時,再次提到后天休沐日,他將會去都亭拜訪,此事兩人早在數天前就已經約定好了。諸葛亮表示歡迎之至,說道屆時必會掃榻以待。
劉景休沐那天拜訪諸葛亮一家,肯定就無法再回家,為避免家里人擔憂,需要派個人提前通知她們一聲。
這個傳話的人沒有意外落到了劉亮頭上,午后,劉景來到市西區專門販賣魚獲的列肆前,找到劉亮,跟他簡單說了一下。
目前為侄兒虎頭定做的鳩車尚未完工,為劉和、劉饒準備的禮物也要相應押后,所以也沒有什么需要帶回去的。
劉景和劉亮談話時,劉亮父親站在一旁,神色拘謹,偶爾劉景問起他,回話也是磕磕巴巴,表現還不如自己的兒子從容。
劉景記得他從前可不是這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總是有說有笑的,不知道是因為雙方地位差距變大,還是因為被捕入獄受到打擊,總之他的性格發生了極大改變,就像完全變了一個人似的。
見他這般拘束,劉景也不好再和他多說什么,拉著劉亮囑咐幾句就離開了。
劉景并不著急返回市樓,難得來一次市西區,書肆恰好位于此地,正好順路過去看一看。
說來這已是他來市井任職的第四天了,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至今還從未登過書肆的大門呢。
書肆保傭眼神出奇的好,遠遠就看到朝這邊行來的劉景,馬上跨出書肆大門,長揖行禮,口呼“劉君。”
劉景腳步不停的進門,笑著對他道:“足下還記得我?”
一身短褐青巾打扮的保傭十分機靈地答道:“劉君乃我長沙第一等人物,小人恨不得刻在心上,怎會不記得。”言訖,沖肆內另一名同伴喊道:“速去后室通知主人,就說劉君來了。”
劉景一邁入書肆,便感到無數道目光同時落在身上,他扭頭望去,眼中立時映入十余位伏案讀書的儒生。他一臉驚喜地看著一位身形修長,容貌絕美的青年,此人正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知對方具體名字,只知對方是兗州東平國人,乃梁孝王劉武之后。
劉景剛要上前和救命恩人打招呼,豈料書肆內的儒生看到他更加驚喜,“呼啦”一下圍了上來,爭先恐后做著自我介紹。
“這是什么情況?”劉景被動的接收了一堆名刺,儒生們超乎尋常的熱情令他一臉懵然,繼而心里不免有些自得:“恐怕就算桓階桓伯緒到此,也不會享受到這樣的待遇吧?”
書肆中除了兩名保傭,只有兩個人沒有湊過來,一個是他的救命恩人,另一個是位二十余歲,身穿吏服的年輕人,他體型偏瘦,臉容古樸,雖然沒有上前,卻站在遠處對劉景遙遙行了一禮。
劉景頷首還禮,此人是市獄的一名獄吏,名叫嚴肅,他第一天上任時就見過了,兩人同在市中供職,平日難免會有接觸,其表現反倒不如陌生的儒生們熱情。
劉景暗暗搖頭,出身一般,又不通人情,再有才也沒用,除非遇到貴人提攜,否則這輩子也就位止于小吏了。
收回心思,劉景專心應付面前諸多儒生,這個時代只要是讀書人就算是人才了,為此他也愿意擺出禮賢下士的姿態。
書肆主人原本正在后室休息,聽見保傭進門稟報劉景到來,不禁喜上眉梢,一躍而起。劉景已經今時不同往日,他第一次來書肆時,還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少年,然而不過短短時日,他已是名傳長沙,來日必為長沙名士之流,再怎么重視也不為過。
等到書肆主人穿戴整齊,從后室奔出,總算讓劉景找到借口擺脫儒生們的糾纏。
“自劉君墨寶留于小人這里,請求觀看摹寫的人便與日俱增,此輩多有臨摹,平日更是以劉君門徒自居。”書肆主人圓潤豐滿的臉上露出和善笑容,向劉景解釋儒生們如此熱情的原因。
接著又道:“之前聽人說劉君出為市吏,小人將信將疑,等了幾日也不見劉君上門,還以為是市間謠傳。”
劉景輕輕頷首道:“足下書肆乃是市井唯一的清靜之地,在下也想到這里躲清靜,奈何上任以來頗多雜事,無暇他顧。”
書肆主人很有眼力,他雖說很想和劉景多聊一會,但后者的心思明顯不在他這里,很快就知趣的退下了。
劉景長舒一口氣,終于沒有人打擾了,他徑直來到救命恩人面前,正了正衣冠,筆直鞠了一躬,說道:“再造之恩,無以為報。上次見面,在下竟然未來得及詢問恩人姓名,實在是失禮。”沒有對方舍命相救,自己未必有機會再活一世,這個恩情實在太大了。
“啊,上次沒有說嗎?可能是忘記了。”青年拍額笑道,神情姿態有種說不出的灑脫自然。
“在下今日出門匆忙,未攜帶名刺。我姓劉名瑍,字文朗,兗州東平國人。——還有,我不是已經收下五柳先生傳,作為救援足下的酬金嗎?我倆現在兩不相欠,足下以后就不要再提什么救命之恩了。”
劉景不由苦笑道:“足下難道認為我的性命就只值一篇文章嗎?”
“唉,你這個人真是麻煩,早知道當初就不救你了。”劉瑍俊美不凡的臉上滿是認真之色,似乎這一刻他心里真是這樣想的。“啊!不對,如果不救你,就沒有機會得到五柳先生傳。”
“…”劉景頓時啞口無言,進而失笑,從來都是他嫌棄古人性格古板,沒想到他也有被古人嫌棄性格古板的一天。
他算是看出來了,劉瑍為人率直任誕,不拘小節,是以很討厭拘泥于俗禮的人,如果想要和他結交,劉景就不能再像之前那樣一味客氣。
“抱歉,是在下過于執著了。”
“這就對了。”劉瑍擊掌而笑,接著好奇問道:“劉君筆下所寫的五柳先生閑靜少言,不慕榮利,其饑則簞瓢屢空,缾無儲秉;其寒則短揭穿結,絺绤冬陳;其居環堵蕭然,風日不蔽。縱然如此,五柳先生依舊高簡閑靖,不改其志,真乃世間無雙的隱士,令人不由心馳神往。”
說到這里,劉瑍一臉憧憬,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啊!
他并不是一個胸懷大志的人,尤其生于亂世,見過了太多太多的人間悲劇,即便現在正當年少,卻已經有了隱逸之念。
“不知五柳先生是足下的臆想,還是真有其人?”
面對劉瑍希冀的目光,劉景直言相告道:“五柳先生乃是在下杜撰,世間并無其人。”
“唉!”劉瑍疏眉一蹙,心情無比惆悵地道:“我就知道,世間怎么會有五柳先生這樣的神人呢!”
劉景隱隱聽出他話中蘊含的意思,忍不住驚訝道:“聽足下之意,莫非有遁世之心?”
“確有此意。”劉瑍點頭承認。
劉景神情一瞬間變得嚴肅起來,慍道:
“今九州板蕩,天子蒙羞,百姓悲號,足下視若無睹乎?正所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何況足下乃梁孝王之后,家族數百年來高官厚祿從無斷絕,世代享受大漢之榮。足下就算不能以天下為己任,也應思量為天下蒼生盡一份力,怎能輕談歸隱呢?”
因為有著救世主心態,他話里不自覺帶上了一絲責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