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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吏舍

  吏舍形制皆是“一宇二內”樣式,看似大同小異,實則屋宇有新有舊、位置有偏有正、環境有好有壞,差距有若云泥之別,如果是一名沒有背景的微末小吏,絕對會被分到一處年久失修、緊靠墻垣的蔽廬。

  劉景出身大族,自身亦有名聲,待遇自然有所不同,他的新住處不僅明亮堅固,且前院栽以花草,格調極為雅致。

  李吏在一旁用羨慕的語氣說道:“這里之前歸于主記王君,王君不久前被明府君拜為安城縣縣長,前天才離開此處。

  王君為人素喜潔凈,容不得半點污濁,每至休沐日,便命家中奴婢前來灑掃,屋宇器具,樣樣不落。劉君不用怎么收拾,直接就可以入住。”

  劉景對新居環境十分滿意,雖然未必和對方有什么關系,但他卻不吝感謝:“能夠住進這樣的房舍,真是意外之喜,足下費心了,多謝。”

  李吏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連忙搖頭道:“劉君謝錯認了,小人就是一個引路之人,哪里幫得上劉君的忙。”

  “對了,劉君,”李吏手一指隔壁另一棟同樣頗為雅致的屋宇,說道:“此間房舍的主人劉君或許認識。”

  “哦,是誰?”劉景好奇問道。

  “金曹掾桓公長桓君。”

  “原來是他。”

  劉景腦海立時浮現出一張剛毅嚴肅的面孔。

  桓公長名叫桓彝,字公長,是功曹桓階的二弟,前些天他還參加了其三弟桓篡的婚禮,期間與桓彝有過短暫交談。

  桓彝出名非常早,十五六歲時就已經聞名長沙,和兄長桓階并為長沙太守孫堅所重。

  前些年桓氏兄弟常常被拿來相提并論,不過后來桓階不顧個人安危,只身詣劉表,乞回故主孫堅尸首,令他一躍成為天下聞名的忠義之士,桓彝亦被其兄光芒掩蓋,自此之后,桓氏兄弟不再同論。

  劉景頷首道:“我與桓公長雖然僅有一面之緣,但他的風采,卻是令我記憶猶新,能夠和他這樣的君子成為鄰居,是一件幸事。”

  李吏恭維道:“劉君和桓君皆為有德君子,日后比鄰而居,一定會成為朋友。”

  說罷,李吏推開柵門,引著劉景穿過院落,走進屋子。

  李吏先前之言果然半點不假,不僅室內甚是整潔,連廚室都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基本不用怎么打掃就可以入住,倒是省去了不少工夫。

  宋谷將牛拴好,從車上取出莆席,鋪于地面,又搬來書案坐墊,方便劉景、李吏休息。

  劉景邀李吏入座,出言感謝道:“足下陪我周旋大半日,著實辛苦了。”

  李吏搖頭道:“區區小事算不了什么。”

  劉景取來自備的清水,一邊為李吏倒水,一邊問道:“不知足下可否熟悉市樓情況?”

  李吏略一沉吟,說道:“既然劉君問起,小人便將自己知道的說給劉君聽一聽:

  監市掾姓黃名秋,乃是臨湘大族出身,之前曾主管倉曹數年之久,因任上出了紕漏,這才被迫轉遷監市掾。”

  劉景點點頭,有些話李吏不便明言,他之前已經從族兄劉蟠那里聽說了,黃秋為人不修行檢,飲酒無度,屢出紕漏,若非太守張羨待下寬和,早就被下獄治罪了,哪里會容他繼續留在郡府。

  “市右史名叫謝良,亦是臨湘本地人,出身貧寒,是從微末小吏一步一步爬上來的。

  據小人所知,他性格沉穩,勇于任事,一年到頭也不見他休沐幾次,幾乎將市樓當做自己的家。

  至于其他諸吏,小人了解有限,就不多做口舌了。”

  李吏畢竟出自功曹,縱然職位低微,眼界卻是奇高,市中除了監市掾、市史,其他人顯然不被他放在眼里。

  劉景頷首笑道:“這就夠了,足下一番話對我幫助很大,對于市中情況,總算不再是兩眼一抹黑了。”

  “能夠幫到劉君就好。”李吏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問出口道:“劉君家世顯貴,德才兼備,諸曹還不是任由劉君挑選,為何偏偏選擇去市井?”

  這話李吏不是第一個問的,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劉景再次搬出名臣第五倫作為擋箭牌,最后說道:“只要肯用心任事,不論身在何處,都能大放光彩。”

  李吏臉皮抽了抽,一時無言以對。

  宋谷前前后后忙碌了近半個時辰,總算將車上的東西全部搬進屋舍。

  李吏眼見劉景安頓得差不多了,當即提出告辭:“功曹事務繁多,小人不宜久留,如果劉君沒有其他吩咐,小人便要回去了。”

  “既然足下公務在身,在下就不多做挽留了。”劉景起身相送。

  “小人明日平旦再來,陪劉君去市樓赴任。”離開前,李吏說道。

  劉君點頭稱好。平旦即早上六點,漢代官吏的工作時間為早七(卯時)晚五(申時),吏舍和市井之間相距并不算近,因此李吏需要提前半個時辰趕來和劉景會和。

  目送李吏離去,劉景返回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書籍,他這次帶來了許多書,足夠他看一陣子了。

  另一邊宋谷也沒閑著,因為劉景領的俸米都是原糧,需要加工一下,脫去稻殼。

  院中便有現成的石碓,宋谷借用牛力,花了大半個下午,解決了劉景的吃飯問題。

  此時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吏舍是郡吏平日居住生活的地方,莫說奴仆,就算家人也不容留宿。

  合不合理先放到一邊,既然有著這樣的規矩,就需要遵守,所以此間事情一了,劉景便讓宋谷趕緊駕車返家。

  現在這個時間剛剛好,拖得再久一些,出行不免會擔上一些風險。

  宋谷走后,劉景開始生火做飯。薪柴是他特意從家里帶來的,不然還要專程跑一趟市井。

  漢代不管是大家抑或小戶,普遍實行一日兩餐,早吃稀飯、晚吃干飯,而早上那頓,大多都是用隔夜飯做成粥簡單糊弄一口,唯有晚餐這頓,才會正正經經烹飪。

  劉景前世從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個人生活,廚藝當然差不了。

  沒有炒鍋,就以銅釜代替,沒有豆油,就以脂膏代替,食材更是無需擔心,脂肉鹿脯、雞子腌魚、蔬菜瓜果,應有盡有,皆是臨行前族人所送。

  這是他來到臨湘的第一頓飯,稍稍花了一些心思,做了一碗肉丸葵菜湯,一盤蔥炒雞蛋,搭配鹿脯腌魚,足可稱得上豐盛了。

  很久沒有吃到自己親手做的飯菜,劉景吃了滿滿兩大碗米飯才停下筷子。

  酒足飯飽后,劉景疏懶地斜倚在長榻上,翻開漢書,之前他已經將高祖時期的人物傳記讀完,接下來該輪到文帝了,這一時期有一個人不能不提,他就是賈誼。

  談及賈誼,劉景腦海里第一個反應便是李商隱那首流傳千古的賈生:“宣室求賢訪逐臣,賈生才調更無倫,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在后世人的眼中,賈誼充滿悲情色彩,一生懷才不遇,而且他這個才不是一般的才,是能夠輔佐帝王治理天下的王佐之才。

  前漢名士劉向就深為賈誼感到惋惜,直言:“賈誼言三代與秦治亂之意,其論甚美,通達國體,雖古之伊、管未能遠過也。”

  其子劉歆更是對賈誼推崇備至,聲稱:“漢朝之儒,唯賈生而已。”

  對于這樣的評價,劉景不置可否。說來賈誼還曾被貶謫至長沙任王太傅,雖然只有短短三年時間,但長沙百姓始終不曾忘記他的恩惠,甚至死后為他立祠堂,至今祭禮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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