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4章尊嚴 江禪機很長時間沒喝水了,口干舌燥,一個勁兒地舔嘴唇,只盼著這些猿人趕緊坐下休息,躺下更好,他好趁機回基地吃飯喝水再回來監工——由于客觀原因造成的心態比較浮躁,令他無意間忽略了猿人們之間彌漫的異常氣氛,當然就算他注意到了,依然不會有什么區別。
猿人們沒有坐下來休息,而是把它們前幾個小時活捉的獵物們拖到了坑邊,全都拖過來了,然后…突然拿起、舉起武器,手起刀落,將這些食肉猛獸、食腐鳥類的腦袋一個個砍下來了。
江禪機一下子呆住了,只見這些鳥獸的腦袋滾落坑底,它們無頭的尸體在殘存神經活動的作用下做最后的掙扎,但這反而加速了它們體內血液的泵出,一股股血泉從它們的脖頸里噴射而出,落入坑底。
這些無頭尸體里的鮮血在幾秒到十幾秒內泵完,尸體被猿人們棄之如敝履,隨意刨到一邊,又揪起另一只活的鳥獸如法炮制。
很快,那些活的鳥獸全都成了一具具無頭尸體,坑底成了一個血碗,深淺不同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浸泡著諸多鳥獸的頭顱,很快就向疏松的凍土層滲透下去。
江禪機已經忘記了饑渴,他意識到事情跟他想的可能完全不一樣,這并不是一個單純的挖掘現場,更像是一宗詭異的祭祀儀式。
血祭?
他腦袋里剛冒出帕辛科娃在十來小時之前提到的這個詞,更令他呆若木雞的一幕出現了——當所有鳥獸全都成了無頭尸體之后,其中一個猿人,可能就是拿著地圖根據星象引路的那個猿人,它多半是個謀士,體格在這些猿人中相對最為瘦弱,挖掘時的出力也最少,而此時的它走到坑邊,舉起武器抹向了自己的脖子!
血泉再次噴涌而出,它一聲不吭,神色淡定得就仿佛正在菜市場里買菜,幾秒后,它的尸體就栽進了坑底,浸泡在自己和鳥獸的血液里。
緊接著,其他猿人也相續用同樣的方式舉刀自戮!
江禪機毛骨悚然!
他算是見過大場面的,哪怕是當初花水母與星球意識的那場大戰,他也是親身經歷并見證過,戰斗再激烈、傷亡再慘重,他都可以理解,但他理解不了眼前所見,如此慘烈的集體自殺,徹底超出了他的認知!
他身體就像是被凍結,從頂心涼到腳底,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每一寸皮膚都在顫栗。
等等!
住手啊!
你們到底在干什么!
他想喊,但喊不出來,即使喊出來它們也聽不到、聽不懂。
在戰斗中把它們全部殺死是一回事,眼睜睜地看著它們集體自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一具具猿人的尸體流光了血液,栽倒進坑里…
等下,他突然看到有一個猿人,僅剩的唯一一個還活著的猿人,它可能是這隊猿人中最年輕的一個,它的武器已經舉到了脖子上,手卻在顫抖,臉上全是汗,神色間有著極大的恐懼,武器的鋒刃已經割破了皮膚,卻遲遲沒有往深里切。
它在害怕!它不想死!
一瞬間,江禪機對它涌出了無限的親切感,仿佛它就是這副血池煉獄景色之中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救贖!
它證明了猿人們并不是毫無感情的機器,它們也會害怕,它們也想活著!
不要死!
無論是誰給你下的命令,你可以反抗!沒人能命令你去死!
它的眼窩里流下兩行濁淚,仿佛是聽到了江禪機的呼聲,它扔下了武器,踉蹌地從坑邊退后,像是再世為人一樣劇烈地喘著粗氣。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如果不是怕突然現身嚇到它,并引起它的敵意,江禪機已經要忍不住為它歡呼和祝賀了,他都想哭了,甚至想給它一個擁抱!
它臉色慘白,一步步向后退,終于轉身撒腿就跑。
就是這樣!快跑吧!快跑!
無論跑到哪里都行,只要別返回你們猿人的老巢,去哪里都可以,作為一個勇敢的個體而獨自生存下去吧!
你戰勝了魔鬼!戰勝了自己!你有資格活著!
江禪機眼含熱淚看著它的背影,默默地為它祝福。
然而,它僅僅只跑出幾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了?為什么不跑了?
江禪機隱然有不祥的預感,他沸騰的熱血正在迅速冷卻,但他還在下意識地替它找理由,比如逃亡之路危機重重,至少要撿起一把武器防身,它停下來就是想起這件事了吧?沒關系,你可以撿,撿了之后繼續跑,不要再停下來!
等它再轉回身來時,江禪機的血徹底涼了,它的臉…它的神色已經變了,徹底變了,不再是剛才那種絕望但渴求生存的神色,而是…它在笑,笑容帶著深不見底的譏諷與嘲弄。
這雙眼睛…他好像在哪里見過。
它彎腰撿起一把武器,但沒有繼續逃跑,而是步伐輕松地走回到坑邊,行云流水般舉刀割斷了自己的喉嚨,血泉噴涌,尸體栽落。
時間仿佛靜止了,江禪機失魂落魄地看著這一切。
不知道過了多久,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渾渾噩噩地解除了隱身,沒有必要隱身了,這里除了他之外,已經沒有活物了。
那雙眼睛…是魔鬼!是真正的魔鬼!它的笑容是對一切有尊嚴生命的嘲弄!只有真正的魔鬼才會給人以短暫的希望之后又毫不留情地粉碎!
他的手止不住顫抖,極度憤怒,又極度恐懼,他從未見過如此喪心病狂的存在,就算撒旦在它面前恐怕也要自覺讓出惡魔之王的名號。
廣袤蒼涼的苔原一片死寂,處處遍布蕭殺之意,就連北方吹來的冷風仿佛也無法吹散沖天的血氣。
付蘇已經在聯絡窗口期呼叫他好幾次了,他沒有回應,他不知道如何回應,他不知道如何描述和解釋這一切,也許他看到的這些東西,還是不要告訴她們為好。
猿人們剛剛使用過的挖掘工具還戳在地上,他摸了摸,握持處尚有余溫。
所以,它們并不是來挖掘隕石坑遺址的,僅僅是獻祭自己的生命來執行一次可悲又荒謬的封禪儀式?
他走到坑邊,不自覺地捂住嘴巴,最后一個死去的猿人仰面朝天,躺在尸山血海之上,脖子幾乎被割斷了一半,它睜著的眼睛死死地瞪著蒼天,充滿了悲涼——那個魔鬼在最后時刻退出了它的身體,把身體還給了它,讓它在絕望和痛苦中死去。
他已經可以離開了,回去吃飯喝水,然后忘掉這一切,但他還不想走,他想獻上一抔黃土,讓它們免于暴尸荒野…雖然這看似毫無意義,但不論是猿人還是智人,它們都是人,魔鬼可以褻瀆它們生前的尊嚴,對于這位勇于抗爭且令他投以敬意的猿人,他至少想保住它死后的尊嚴,權當是…他作為一個人類的堅持。
他用念動力抬起一堆它們挖出來的泥土,本想念幾句悼詞,對它們的尸體說些什么,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出來…他能說什么呢?祝它們下輩子投個好胎嗎?
算了,他正待將土填入坑中,突然發現…它的尸體好像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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