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時候探測儀能造好還是未知數,什么時候需要返回還不知道,說不定就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江禪機不希望就這么客客氣氣地結束,因為如果這次不能挽回他們的關系,那么下次就必定形同陌路——若僅僅是這樣也就罷了,關鍵是這根痛苦的刺會一直扎在他們的心里,折磨他們很久很久,尤其是對梓萱而言,她是被傷害的一方,她受的傷更深。
從文華阿姨和33號的敘述中,以及今天梓萱的表現來看,他已經多少心里有數了,因為他認識一個絕好的例子,就是周雙生。
周雙生,以及她的表人格,是與梓萱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或者說三個人,但她們的境遇有一定的相似性,周雙生和她的表人格是社交上的失敗者,失敗到了無生趣的程度,而梓萱則有一些矛盾,一方面她太過聰明,和絕大部分世俗中人沒有共同語言,另一方面她并非不想交朋友,只是因為害羞和矜持而不想主動出擊,但一旦交上朋友,她還是很珍惜的…偏偏這樣的她,遭遇了來自江禪機他們的“背叛”。
試想一下,如果格桑拉姆有一天不告而別地離開周雙生,周雙生會有何反應?后果肯定是非常嚴重…當然格桑拉姆是很淳樸的孩子,沒江禪機那么多心眼子,她才不會做這種事。
以周雙生來反推梓萱,后者平靜的表面之下,一定隱藏著兇猛的怒火,兩人都是因為特殊原因而從小沒什么朋友的類型,所以她們對朋友的重視程度比一般人強烈得多,越是曾經形影不離,越是曾經寄予信任,遭到背叛之后的反噬也就越嚴重,她會很自然地感到絕望,若是這種程度的友情都靠不住,那交朋友除了浪費時間之外還有什么意義嗎?不如放棄交朋友的幻想,孤身一人揚帆遠航——她大概就是這么安慰自己的,也是這么做的,對外封閉了自己,給傷口包扎了一層紗布,但傷口根本沒有愈合,只是暫時止血了,被撕裂的血肉依然暴露在外。
從被付蘇發來的信息觸動開始,江禪機就已經意識到,自己當時的想法是錯誤的,不僅是有欠考慮,更是自以為是,最大的錯誤就是采取了“一刀切”的草率做法,他當時認為這樣的做法很公平,不會厚此薄彼,但忽略了個體之間的差異性,對于大部分普通朋友或者思想成熟的社會朋友,這種做法大概沒問題,比如余煜煜和于娜,但…不同朋友的地位本來就不相等,又為何要強求公平?說到底,就是他理不清頭緒,其他需要想的東西又太多,所以采取了快刀斬亂麻的草率做法,而今天就親口品嘗到了惡果。
他總認為梓萱很聰明,應該能想到他們離開的理由,甚至可能猜到他們會離開,這也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可惜大錯已經鑄成,他只希望她不要再用痛苦懲罰自己。
大家揪心地看著他們兩人,梓萱的胸膛起起伏伏,顯然被江禪機剛才那句話激怒了,但如果江禪機那句話是錯的,更正常的反應是覺得荒謬甚至是好笑。
江禪機知道她不會輕易承認,問道:“如果你不是在為我的錯而懲罰自己,又為什么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呢?”
梓萱仿佛怒極反笑,“哈?把自己封閉起來?你什么意思?”
“你當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否則你為什么不去交朋友呢?”他說道。
她嗆聲道:“首先,我有沒有朋友,不勞你操心!其次…交朋友也不用現在交,等以后我工作了,有大把的時間交朋友!”
江禪機相信她是這么想的,但她實際上是在安慰和欺騙她自己,她現在對于交朋友這件事已經極為敏感和戒懼,正所謂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繩,而他就是咬她的蛇,因為不想再受傷害,不想再受痛苦,她選擇躲開所有人,甚至連她媽媽也有所疏遠。
“你是怕在大學里交的朋友,還是免不了在畢業時分開?”他又問。
梓萱已經出離憤怒,臉色一連數變,若不是顧忌到屋外還有大人,她幾乎會咆哮起來,“你又在自以為是地揣測我!我跟你沒什么話可說了!”
她鐵青著臉負氣閉嘴,撇開視線盯著黑乎乎的電腦屏幕,目光里燃燒著兩團熊熊火焰,像是打定主意無論他再說什么都不予以理會。
江禪機悲哀地注視著她,他的內心就像她一樣絕望,她當時受的傷太深,年紀又太小,性格又特別固執,盡管他知道她的心結所在,卻無力為她開解。也許若是他不激怒她,還可以維持表面正常的交流,他可以像踏入社會很久的成年人一樣說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告訴她人生還有很長、鼓勵她向前看,輕松地完成文華阿姨交給他的任務,然而這些觸及不到靈魂的漂亮話真的有用嗎?
“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他干澀地再次道歉,做出最后挽救的嘗試。
梓萱咬緊牙關,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更遑論接話。
江禪機再也說不出什么話,就如同睜睜睜地看著雪崩正在發生,即將吞噬所有人,將一切美好的回憶徹底掩埋,他卻無能為力。
也許要是33號今天也跟著來,事情可能會有轉機,因為在這令梓萱絕望的兩年時間里,只有不定期過來拜訪的33號是她唯一的救贖,也只有33號保留了一線逆轉的希望…然而現在已成死結。
其他人有心幫腔勸解,但他已經把話說得太僵、把氣氛搞得太僵,面對正在氣頭上的梓萱,誰也不知道她們的勸解會不會變成火上澆油,更何況又如何勸解呢?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也就在這所有人都絕望的時刻,只有真正的救世主才可以站出來力挽狂瀾。
“呼——”小穗輕松地長吐一口氣,從床上站起來,像是喃喃自語道:“聽了半天,又想了半天,我終于搞明白了,果然我還是太笨了為什么別人能輕易想明白的東西,我總要花很長時間呢?”
其他人不明白小穗到底想說什么,同樣無法接話,而梓萱依然保持原樣沒有反應。
學霸的房間里當然少不了書,貼近墻壁的書架上擺滿了一本本的外文原版書籍,每本都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小穗走到書架旁,隨手抽出一本書,打開翻了幾頁,又重新合上。
然而,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她掄起這本書,狠狠地抽在江禪機的身上,令所有人都懵了,就連梓萱聽到這異常的動靜,都難免微微轉頭側目而視。
小穗不以力氣見長,但她這下是真用力了,沒有任何保留,力氣大到若是米奧在場,肯定會拍手稱快的程度。
“我打你,你應該不覺得冤吧?如果覺得冤,你不妨打回來。”小穗把書遞向江禪機。
江禪機根本沒有伸手去接書,更不可能真打回去,別說小穗用書抽他,就算她用刀子捅他,不管她是不是出于自身意志而做的,他也不可能報復她。
“嗯,看來你不覺得冤”小穗收回手。
反正皮糙肉厚,根本不痛不癢——梓萱在下一秒即將說出這句尖刻的譏諷,但她永遠沒有得到這個機會。
所有人做夢都沒有想到,小穗收回手之后,再次揚起書本,這次砸向的卻是她自己的腦袋,同樣沒有任何保留。
只一下,就把她早上精心梳理的柔順發絲砸到披頭散發。
所有人全傻了,尤其是江禪機,他剛才看到小穗再次揚起書本,以為還要打他,就低頭準備接著挨打,否則若是看到她是打自己,他無論如何也會阻止的。
“我也該打”小穗隨意把頭發捋到一側,“明知道梓萱會痛苦又寂寞,卻一直只顧著自己舒服,安心地享受著大學生活,總拿沒時間當借口,一次也沒有照顧到別人的心情…不對,這性質應該是更惡劣吧?”
話音未落,書本再次揚起,又要再落向她的頭頂。
這一下,屋子里所有人都不能再無動于衷。
“小穗學姐你…”
江禪機從全身僵化中掙脫出來,從飄窗跳下來抓住她拿書的手腕,死也不松開。
其他人也全動了,哪怕是于此事毫無關系、與小穗交情也不深的憶星,都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無法再安穩地繼續坐在床上看戲,釋放出念動力將小穗手里的書本擊落。
好幾道身影不分先后地撲過來抱住小穗的身體。
“小穗,你在犯什么傻!”千央抱住小穗,一瞬間就哭成淚人。
“小穗姐!”
其中也包括梓萱,她抱住小穗淚如泉涌,抽泣道:“你在干什么啊!”
小穗被眾人包裹得像是粽子一樣,她只剩下沒有拿書的那只手還可以動,溫柔地撫摸著梓萱的頭頂,說道:“因為我也要懲罰自己,我也要承受和你一樣的痛苦才行。”
梓萱泣不成聲,哭得酣暢淋漓,長久以來的痛苦、憤怒和委屈,都伴隨著淚水決堤一樣釋放。
江禪機淚眼朦朧,喉嚨像是被堵住似的,哽咽著說不出話,小穗不愧是小穗,為了讓大家能夠相親相愛地和睦相處,她真的能做出任何事來。
唯一的旁觀者憶星,情難自抑地抹著眼淚,她第一次感覺到,自己好像錯過了某種很寶貴的東西,但好在為時不晚。
所有人都在哭,然而事情還沒有結束,在一片抽泣聲中,又是一聲“啪”的悶響與剛才的兩聲如出一轍,令眾人驚得魂飛魄散,明明小穗手里的書本已經掉在地上了啊?
就連小穗也驚愕茫然,因為她什么也沒做。
大家暫時止住哭泣,望向聲音的來源——陳依依不知什么時候撿起了被憶星擊落的書本,同樣用力地砸在自己的腦袋上。
“我也該打。”陳依依簡單地說道,“我…”
“都瘋了嗎!”
憶星再也受不了了,她恐懼地盯著那個東西,這本平平無奇的無名書籍仿佛有某種可怕的魔力,如果不做點兒什么,它肯定會逐一落到在場每個人的頭上,但她可不想挨打,所以她在一瞬間就用念動力從陳依依手里奪過書籍,在空中將它撕成了粉碎!
看著碎紙如雪片般落下,憶星方才心有余悸地松了口氣,這可不是殺雞用牛刀,她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可怕的東西!
所有人屏息靜氣地看著最后一片碎紙飄落到地板上,然后不知道是誰起的頭,突然有人看著別人哭成的花臉,撲哧笑了一聲,接著所有人都開始笑,笑聲越來越響亮,仿佛欣賞了一出極為滑稽的鬧劇,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笑中帶淚。
而在他們的房門外,文華阿姨倚在門板上,一手捂著嘴、一手揪緊胸口,拼命地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從他們進入房間不久之后,她就悄悄地站在房門外,傾聽里面的動靜,她的丈夫不明白她為什么要當著學院長的面、做出背后偷聽孩子們談話這么不體面的事,如坐針氈地使勁向她遞眼色,讓她趕緊收手,她卻毫不理會,隨著里面談話的進行,心情如過山車一樣跌宕起伏,直到現在如一門之隔的他們一樣又哭又笑,滿臉都是幸福的淚水。
學院長雖然不知道屋里發生了什么,但她照顧到了兩位家長的面子,從頭到尾沒有向梓萱臥室那個方向看一眼,而是仿佛聾了一樣,就算里面折騰出花來,她也裝作沒聽見,自顧自地對文華阿姨的老公談笑風生,令他無法抽身,每每在他要站起來把妻子從門邊拉開時,她總會適時拋出新話題把他按住——只有她牽制住了他,他才不會去做出什么橫生枝節的事。
只不過,好奇之心人皆有之,等今天回去之后,她無論如何也要逼問出屋里到底發生了什么,肯定極為精彩。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