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帕辛科娃的身份,肯賞臉屈尊來傾聽江禪機的建議,已經算是她脾氣好了,尤其是處在她現在這種特殊的情況下,一般人換成她,早就爆炸了,而她還能保持相當程度的冷靜,實屬難能可貴。
她聽江禪機的上半段話時,并沒有覺得很意外,說實話以她的處境,事情敗露之后,她不被送上軍事法庭槍斃已經是看在她過去的功勛上,還想坐在原來的位置上不挪屁股,簡直是在做夢,即使事情沒有嚴重到那種程度,如果到時候她靈智尚存,肯定也要主動引咎辭職退役,這沒什么可說的,不過他的后半段話就令她很驚訝了,盡管如此,她并沒有表現在臉上,她的涵養與她的身份相匹配,不會隨便大驚小怪,頂多僅僅是稍有異色而已。
江禪機話一出口,覺得有些唐突,后脖子發涼,因為他知道很多超凡者把自己的實力看得比命還重要,萬一帕辛科娃也是這么想的,直接就把他脖子扭斷豈不冤枉?
于是他又趕緊補充道:“將軍,我只是提個建議,可一點兒都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啊,具體怎么做還得看你的想法…”
帕辛科娃微微搖頭道:“我并不留戀于我所擁有的力量,我原本希望這身力量可以用來保護大家,但現在事與愿違,成了傷害大家的根源,再說我現在擁有的力量并不都是屬于我自己的,得到這些邪惡力量的同時也被災禍之源所依附,即使失去也沒什么可惋惜的,倒不如說——如果讓我變回一個普通人,我也可以接受,只是…你真的能做得到么?”
她本身就是科研機構的首腦,雖說第43號試驗站與紅葉學院的穹頂實驗室在功能性和方向性上有所差別,前者更注重實際應用而后者更注重理論探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前者是軍事科研機構,而后者是學術科研機構,不過兩者沒有本質的差別,帕辛科娃對理論的了解也比大部分超凡者強得多,她從來沒有聽說過哪個超凡者可以將源能從另一個超凡者體內永久性抽走的,因為源能這種微觀存在不受電場和磁場束縛,也不會折射和反射,只受個人意識的影響,但沒聽說過哪個人可以主動解散源能的。
江禪機咬了咬嘴唇點頭道:“大概可以,但過程可能有些痛苦。”
尤綺絲在他腦海里輕嗤了一聲,“原來你打的這種主意么?真是小看你了啊。”
江禪機真想替自己喊冤,這是他的臨時起意,十分鐘之前他都沒這么想過,誰能想得到帕辛科娃真的暫時壓制住了她體內的邪惡存在呢,誰能想到她會做出放棄自己生命的選擇呢,他并不是為了自己得到好處才這么說,更不可能提前打了這種如意算盤,因為即使是現在,帕辛科娃只要稍微一動念,恐怕依然可以把他的脖子擰斷,誰敢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去觸怒她?
帕辛科娃略為沉吟,她是想稍微推敲這種可能性,但不等她細想,劇痛再次從腦海深處傳來,她不由地按住太陽穴。
“將軍?你…”江禪機后退一步,惟恐帕辛科娃身體的控制權再次易主,他隨時準備進入隱身狀態。
“如果你做到的話,就來吧。”她咬牙說道。
“啊?將軍你不需要再仔細想想嗎?”
她這么快就做出這么重大的決定,他擔心她太沖動了會后悔。
“不用,來吧,快一些!”
帕辛科娃以軍人的果斷說道,她體內的邪惡存在試圖用劇痛干擾她的思索,反而堅定了她的決心,原因很簡單——凡是那個東西畏懼、拒絕的東西,豈不正應該是她歡迎、接受的東西?所以不需要再考慮,它不想讓她做的,她就一定要做。
“需要我做什么嗎?”她問。
“呃…我說了過程可能有些痛苦,所以希望你盡量別抗拒和掙扎…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最好閉上眼睛。”他說,可惜沒有麻醉藥什么的,像她這么強大且身經百戰的人,一旦受到攻擊,身體很可能會本能地做出反應,只能希望她以自身的意志來克制。
讓她閉上眼睛并非全是不想讓她看到尤綺絲的腕足,更重要的是目前的她并非敵人,讓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他很難下定決心。
她豁出去了,站在原地把眼一閉,“我盡量。”
江禪機對尤綺絲說道:“可以做到吧?但最好別讓她完全地失去力量,只要讓她別再那么強就行了…”
尤綺絲沒有聽他絮叨,直接從他身后探出一條淡黑色的無形無質腕足,纏繞到帕辛科娃的身上,像是一條黑色的蟒蛇,末端更是將她的額頭纏住了。
盡管腕足并非實際存在于這個世界,而且相對于以前那幾次,這次尤綺絲的動作明顯輕柔多了,大概她也擔心動作過重、過猛會激發帕辛科娃的反抗,但帕辛科娃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變化,臉部的肌肉在輕輕顫抖,手也攥成了拳頭,眼睛閉得死死的,像是在強行忍耐。
江禪機佩服她的意志和決心,不是所有人都能以自己的意志來克服面對未知時的恐懼,換成別人早就忍不住睜眼看了,然后嚇得屁滾尿流,像她這樣明明感覺到異物纏身卻信守承諾巍然不動的,可以說是鋼鐵神經了。
然后,尤綺絲開始抽取她體內的源能,她臉上的涌出痛苦,但相比于邪惡之物給她造成的痛苦,現在的痛苦是可以她可以靠意志忍受的,她能感覺到力量正在從她體內迅速流失,現在如果她想睜眼,更多的是出于好奇,想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正在觸摸她的又是什么東西。
緊接著,出乎意料的更大痛苦向她襲來,而江禪機也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由于幾乎沒有外物能傷到她,帕辛科娃雖然身經百戰但基本上沒有受過外傷,她臉部線條優美英氣而又充滿上位者的威嚴,此時她的臉上卻浮現出了…另一張臉,另一張令人毛骨悚然的臉。
這張臉并非實體,并非帕辛科娃的臉部變形,而是像…靈魂出竅,有某個靈魂要從她體內離體而出,“靈”與“體”處于半脫離狀態,但那肯定不是她的靈魂。
江禪機看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那張臉有靈長類動物的特征,但明顯不屬于現代人類,犬牙如猿猴的犬牙一樣粗壯碩大尖利,它像是在無聲地嚎叫、狂吼,拼命反抗,因為尤綺絲正在抽的可是它的畢生修為。
“尤綺絲…”他想問尤綺絲看到那玩意兒了沒有,但這是廢話,他都看見了,她肯定能看見。
帕辛科娃幾乎快把后槽牙咬碎了,滿頭全是汗,她正在承受的是用語言無法描述的痛苦,每一個細胞都仿佛正在被抽出細胞核,或者有東西正在把她的皮膚從身上活生生地扒下來,這些痛苦不僅是源自源能被抽離的過程,還有那個邪惡之物在她體內的暴動和反抗所帶來的“靈”與“肉”的剝離感。
江禪機真想用手機把這罕見的場景錄下來,作為帕辛科娃被控制的證據,但…還是算了,就算是錄下來又給誰看呢,俄軍更高層的將領就算看到了,就算愿意相信,也不能把這當作證據,總得有人為現在的狀況背鍋擔責任,總得有個能被更多人接受的合適理由來解釋這一切,比如萬能的抑郁癥之類的…就是明知道在說謊也找不到辯駁的說法。
尤綺絲沒有理會他,她可能也在專注地對付這個棘手的家伙。
帕辛科娃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點,她都快站不住了,臉色白得像是復印紙,配上她沒有擦干的鼻血,再加上那個浮現于她臉部上方的哀嚎非人面孔,甭提多疹人了,江禪機不得不催促道:“快一點兒,尤綺絲,差不多得了…”
他急得直跳腳,生怕帕辛科娃就這么死掉,時間漫長得就像是過了幾個世紀,尤綺絲終于收回了腕足,黑色的虛影消失了,而帕辛科娃的身體也像是失去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地栽倒,他猶豫了一瞬間還是一個箭步用胳膊攔住她,沒讓她直接摔倒地上。
“將軍?”他試著輕輕搖晃她,但她雙眼緊閉,沒有任何反應。
好在,還有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