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相公…”趙昕卻忽然開口問道:“孤有一事,欲請教相公…”“大王言重,但有所問,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呂夷簡立刻持芴而拜。
“今國家入中糴本為何物?”趙昕輕聲問道。
入中,是由北宋所獨創并獨有的一種官營經濟貿易制度。
這個貿易制度,有點和后世的期貨類似。
但又不同,期貨是指定商品,指定交割日期,標定價格。
但入中是指定商品,只要交割到允許入中的地區,就可以拿到報酬——一張官方發給的有償證券。
然后商人再拿著這個證券來到汴京,找趙官家結算。
結算方式,也不是直接給錢。
而是按規定比例折算為茶、鹽、香料、白銀、黃金等硬通貨。
這一過程,被人稱之為折博。
一般來說,國家為了鼓勵商人入中,所以常常會以高溢價來鼓勵商人積極入中。
按照入中地點的遠近、關鍵程度,入中商品的折算方式也有很大不同。
像現在,沿邊軍州的糧食入中溢價率就高達七倍!
也就說,只要能將價值一萬貫的糧食送到沿邊,回頭就能在汴京兌現七萬貫的鹽、茶、布帛、香料、白銀、黃金等硬通貨。
當然,這也是看著美麗的事情。
實則,入中貿易的水很深。
趙昕的前世,變法之時,王安石就說過:小賈不能入中,唯大賈能之!唯大賈始能!所以邊糴之權制于大賈,故糴價高而官費重。
實際上王安石說的還是很客氣了。
事實上,這些大賈的名字叫外戚、宗室、重臣。
汴京城的界身巷,走進去看一看,那富麗堂皇,門面廣闊,屋宇雄壯,望之森然,每交易動輒千萬的一間間交引鋪的主人是誰?
去開封府一翻就能翻出來。
現在的話,肯定不是姓曹就是姓趙,可能或許還有姓呂的。
這些鋪子,每一間,每月吞吐的入中證券貿易量,少于五十萬貫掌柜可以回家洗洗睡了。
當然了,入中的水如此之深,趙昕現在是不會去動的。
反而,他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他只想利用入中貿易的特殊性,來為自己做點事情。
呂夷簡哪里清楚這個,他一聽,嚇了一跳,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回稟大王,如今入中糴本為鹽、茶、香料、白銀、黃金及絹布、絲綢…”
“那入中指定商品為何物?”趙昕想了想又問。
“應是五谷、木料、羽毛、膏油等物…”
“在入中糴本中加入一物…”趙昕輕聲吩咐著。
“何物?”
趙昕微笑著道:“魚干!海魚干!”
呂夷簡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大宋什么時候能有大量海魚干供應?這些玩意又賣給誰?
但,他沒有多問,反正,入中糴本加入一件新商品就加入唄。
舉手之勞罷了。
商人們想不想要,那就是商人們自己的事情了。
反正,呂夷簡是很清楚的,入中講的你情我愿,強按牛頭喝水這種事情,太宗和真宗都做過,結果是…入中貿易劇跌,邊用不足,只能作罷。
自那以后,趙官家就放棄了干涉入中貿易,開始堅持市場經濟,將一切交給市場那只看不見的手去負責。
邊用充足,就降低入中溢價率,邊用枯竭就提高入中溢價率。
一切市場說了算!
于是,入中貿易蓬勃發展,數十年間,便在汴京城里養活了無數人。
“此外,入中物資之中,再增加一樣…硝石、硝粉…”趙昕輕笑著:“商人運抵京師,交割之后,即刻請算!”
硝石、硝粉在未來是必然會成為戰略物資的。
畢竟,假若只靠修造案自己去搞或者專門成立一個國營的硝粉生產機構。
那么恐怕不僅僅耗費巨大,浪費嚴重,而且很可能會滋生種種問題。
倒不如一開始就交給民間,由神通廣大的商人們幫忙收集、生產。
這樣一來,大宋所得到的硝酸鉀供應和儲備都會大大增加。
至于泄密的事情…
說句實話,黑火藥只要使用了,就很難保證不泄密。
因為戰爭開始后,無法避免己方使用黑火藥的武器的士兵不被敵人俘虜。
一旦敵人得到了宋軍士兵的火器,那么他們就算無法山寨出原本,山寨個六七成威力的火器還是很簡單的。
所以,想要保持優勢,關鍵還是靠自己。
只要自身的工業水平強大,暴兵和列裝速度夠快。
那么敵人是拍馬也追不上的。
特別是,對于目前的世界而言。
大宋王朝的科技與手工業水平,是頂級的。
呂夷簡聽著一楞,旋即也想了起來,似乎這位唐王殿下前些日子搞出來的晴天霹靂,就要用到大量的硝粉。
如今,他增加一項硝粉入中,倒也不算奇怪。
而且,他仔細想了想,這種事情也不值得去驚動官家。
畢竟,唐王只是增加一項入中物資和一項入中糴本罷了。
剩下的事情,那就是商人們的事情了。
商人們覺得有利可圖,愿意拿手里的入中劵換魚干,或者他們愿意不遠千里,運上一車硝粉來汴京請算。
這都是他們的自由。
都是他們覺得有的賺的情況下開始的。
于是,呂夷簡俯首拜道:“臣會安排人將此事做好!”
不過是寫個帖子,下個公文的事情,費不了多少力氣。
正如呂夷簡自己所言——舉手之勞罷了。
趙昕聽著,滿臉微笑。
他本來以為,自己還得費上一些口舌,才能說服呂夷簡同意。
如今看來,呂夷簡恐怕被趙禎暈厥在女人肚皮上的事情搞得焦頭爛額,不愿與自己在這些細枝末節上較勁了。
“朕真是天才啊!”想著海魚干,趙昕就舔了舔舌頭。
在后世,有一個叫B站的地方,活躍著一群趕海的大咖。
穿越前趙昕可愛看這些人的趕海視頻了。
而在趕海界,有一種魚,被人稱為金色傳說,發財魚——黃瓜魚,也就是野生大黃魚。
傳說一斤以上,其身價就陡然飆升,以兩計價了。
而這種魚,曾經一度泛濫成災,沿海地區,不知道有多少,每年都會形成一個龐大的黃花魚漁汛。
它是怎么搞沒的?
答案是勤勞勇敢智慧的浙江漁民,發明了一種叫敲罟作業的捕撈方式,利用黃花魚屬于石首魚的生理弱點,用大量小漁船,組成包圍圈,將黃花魚群包圍起來,然后敲打綁在小漁船上的竹竿,利用聲波,將黃花魚耳中用來平衡的耳石震碎。
于是,這種魚就會失去平衡,任人宰割。
夏守赟去廣州,就是做這個事情的。
上個月,夏守赟已經回信,其在廣南沿海,組織漁民,以敲罟之法捕魚,果然效果顯著,僅僅一個五月,僅僅八百多條小船加上十來艘大船,就捕獲了超過四百萬斤的鮮魚,曬干后得到將近一萬石的魚干。
而所費不過三萬多貫的人工。
簡直是大賺!
現在,夏守赟正命親信帶著軍隊,押送著這批總數將近一萬石的魚干,從廣州出發,日夜兼程,送來汴京。
以后,每一個月,廣南東路,都將至少押送一萬石魚干,入抵汴京!
毋庸置疑,這些魚干來的正是時候!
特別是現在這個時候,這些魚干的抵京,將再次強化和深化趙昕身上的光環!
呂夷簡卻是不知道這個事情,因為夏守赟是趙家的家臣,他的奏報,是不會經過中書的,而是直接以蜜蠟的方式,直抵君前。
一份送到了趙禎案前,一份送到了趙昕面前。
換而言之,這個事情,現在除了趙禎外,唯一的知情人,就是趙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