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難怪井上直人會有這種反應。當初的井上仁太就是從地下商人手里購買人類當成小白鼠使用的,甚至還主動地綁架無辜居民,投入了人體實驗之中。若非如此,恐怕井上直人也不至于能夠下定決心,去弒殺自己的親生父親。而如今的蟻之主也有了相同的動作,難不成蟻之主也在秘密地運轉人體實驗?
至于井上直人所說的“緘默”組織,我倒是有所耳聞。聽說那是個到處綁架科學家和靈能學者的地下科研組織,好像還與地心教會有著不小的勾結,被聯盟所有地區全力通緝。規模之大,絕非蟻群這種拘泥于河貍市一地的“小型組織”所能夠比擬的。若是聯盟學術界有誰忽然陷入緘默,那就有可能是被這個組織悄然地擄走了。
井上直人繼續說:“蟻之主還有一個已經結束的私人項目,也是與緘默組織有關的。似乎是請求緘默組織為自己維修某個機器,為此耗費的資金甚至超過前兩個項目的總額。”
“什么機器?”我問。
“這個只有在抓到他的親信以后,才能夠問個水落石出。”他搖頭。
說到這里,他逐漸地降低車速,最終停了下來。
現在的時間是下午兩點,我們已經來到了河貍市郊外的某處山腳下。
我們下了車。他從車子對面繞過來,對我說:“蟻群的總部就在這上面。”
我對著山的方向看了看。沒有那種方便旅客登山的步道,盡是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非但如此,山腳與公路之間還被鐵絲網隔離開來了。或許在其他地方有入口吧,只是他故意地挑選了平時不會有人進去的地帶而已。對我們而言,即使沒有步道,想要爬山也非難事。
事不宜遲,我們輕易翻越了鐵絲網,開始爬山。
“名義上,這座山是某個富豪的私有地。即使是公安,也不可以毫無理由地涉足此地。”他一邊在樹林中前進,一邊回頭解釋,“上面確實有座度假別墅,但那是煙霧彈。總部就在山上的某處,只有巡邏隊和親信等少數人才知道具體位置。其他成員在出入的時候都要蒙上雙眼,用專門車輛接送,連總部在哪座山上這種層次的事都被瞞在鼓里。”
“你知道具體的位置嗎?”我問。
“我用靈媒技術調查過從這里離開的成員的記憶。”
“不是說從這里離開的成員都不知道總部的具體位置嗎?”
“我在觀看他們記憶的時候能夠切換成第三人稱視角。”他說。
靈媒也方便過頭了吧。難怪當初那女人要想方設法地利用他。
我一邊感慨,一邊隨手在邊的樹干上做了個記號。雖然有他在,應該不至于迷路,但也必須小心謹慎。樹林這種東西無論面積多么小,一旦迷路了,那就等于是無窮大的。
在沉默中,我們快速地前進。大約十幾分鐘以后,忽然,遠處傳來了人的動靜。
是兩個穿著黑色保安制服的巡邏員。我們同時停止前進,屏息觀望。這兩個巡邏員的上都掛著槍械,是那種能夠連的沖鋒槍,在穿過樹蔭的陽光下閃爍著令人膽寒的鋼鐵光澤。我反地感到不適。槍械,我前世便是死在槍械下的。盡管槍械早已無法對我造成威脅了,我卻依然殘留著反的畏懼。這使得我反而產生了盡快殺死那兩人的,但我強迫自己克制住了。
我藏在灌木叢的后面,對井上直人打了個手勢,示意繞開。我們的目標是偷襲蟻群總部,在這里對巡邏員們下手,只會打草驚蛇。
他慎重點頭,然后借助灌木叢的掩護,緩慢地移動。
咔嚓。他踩斷了路上的樹枝。
說來也是,這家伙雖然是個特別好用的靈媒,但也是實戰方面的菜鳥。
那兩個巡邏員正好走到了距離我們大約十五米的地方,此時聽到聲音,其中一人陡然看了過來,“誰?”
另外一人更是果斷,他不假思索地從上摘了個手雷,然后往這邊投擲了過來。
不對,這很古怪。如果是直接往這邊開槍還能理解,直接扔手雷過來就過火了。難道他們沒有懷疑過踩斷樹枝的是路過的小動物嗎?與此同時,我還注意到,在扔手雷過來的時候,兩人仿佛不擔心自己會被手雷爆炸波及,沒有任何的規避動作。
井上直人看到手雷,頓時臉色劇變,一腳便將落在近處的手雷踢飛,然后沖了上去。我根本來不及阻止他,就看到他用拳頭擊中了其中一人的腹部。而另外一人則拿起槍開火,但攻擊全部被井上直人用靈能護盾彈開了。于是這人立刻改變應對方式,急急地后退,同時從懷里拿出了步話機,似乎是要通知其他單位。
我毫不遲疑地投出了短刀,短刀瞬間穿越中間十五米的距離,宛如子彈般擊碎了他的步話機,并且將他的掌心釘在了后面的樹干上。下一瞬間,我自己也來到了他的前,將其頭顱擊得粉碎。
井上直人也制服了他的對手。轉眼間,戰斗就結束了。而那兩個巡邏員一開始扔出的手雷則根本沒有爆炸。
他回頭看了看那手雷,沉默了下,“難不成…”
“那是啞彈。他們故意的。”我說,“他們根本不知道藏在灌木叢后面的是人還是動物。你如果足夠冷靜,哪怕實戰經驗不足,也能夠用靈媒的本事判斷出來。而我們本來也有機會悄然離開。”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懊悔地說。
“沒有下次了。”我說。
“是。”他羞愧地低下了頭。
不過,他不久前還在過著普通的生活,也無法要求更多了。我也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而且沒有他的話,我也難以獨自走到這個地步。
我轉向了被制服的巡邏員。他看著大約二十多歲,足夠年輕。此時正在用兇狠的眼神瞪視我們。
我問:“你們每隔多久聯絡一次?”這決定了我們的入侵還有多久會被發現。
他一言不發地看著我,然后露出了冷笑。
“蟻群成員都被洗腦得相當深入,連公安也很難撬開他們的嘴巴。”井上直人在旁邊說,“還是讓我來吧。”
我點頭,讓開位置。他伸出手,按住了巡邏員的頭頂。
才過去兩秒鐘,巡邏員便忽然昏迷過去。而井上直人則抽開手,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額頭。靈媒若是擅自查看他人的記憶,也容易對自己的精神造成沖擊。他或許能夠設法消化,但肯定也是不好受的。片刻后,他終于把手放下來,嘆了口氣,對我說:“我們還有二十五分鐘。”
說完,他看了看昏迷的巡邏員,又是嘆息。
“你還有什么沒說的嗎?”我問。
他猶豫了下,“說來話長。”
“長話短說。”我說。
他頓時被噎住了,然后無奈道:“一邊前進一邊說吧。”
井上直人之所以嘆息,是因為他看到了巡邏員過去的經歷。
巡邏員的人生,在蟻群內部并非稀奇古怪。相反,井上直人之前也數次看到了差不多的過去。坦白說,若是將其單獨地拿出來,未免過于無趣。但若是將其當成所有蟻群成員的縮影,那就具備了珍貴的參考價值。
蟻群的主要組成人員都是一般人,巡邏員的父親和祖父也是如此,曾祖父也是如此。
在他曾祖父如他這般年紀時,蟻群僅僅是個普通的地下組織。然而在河貍市,這種一般人所組成的地下組織是沒有前途的。因為黑色地帶居民總是更加傾慕于強者,所以由靈能者擔任領袖的地下組織更加容易聚集部下。強大的力量本就自帶強大的魅力。若是特級靈能者在河貍市擔任地下組織領袖,那么瞬間就能夠形成巨大的勢力。就如同我曾經與之為敵的黑暗河貍,出道之際便能一呼百應,而歷史悠久的蟻群則只能屈居第二。
既然部下們肯定都更加樂意效忠于靈能者,而非一般人,那么問題來了,蟻群要如何才能夠控制住基層的人心呢?
按照一般邏輯,蟻群要么是把領袖變成靈能者,要么是把領袖換成靈能者,除此之外別無他法。但最終,蟻群卻是走出了一條奇葩的道路。他們開始模仿起了某些迷信團體。
他們以花言巧語去勸社會上的閑散人員們加入自己,然后將其軟于封閉的場所里,全面止場所外的書籍雜志報紙等信息載體流入內部。而內部的人們失去了一切獲悉外界變化的渠道,只能夠閱讀蟻群指定的讀物,只能夠討論蟻群許的話題。隨著時間推移,場所內部又出現了激進的標語,開始播放起了含有激進內容的廣播。并且止成員們的竊竊私語,也止毫無理由的獨處。鼓勵告發違反規矩的伙伴,在場所里裝滿了監視器和竊聽器。還要定期上交自我鑒定報告,同時定期舉辦反省會,灌輸大量對蟻群有利的思想。
如此經過一段時間,蟻群便多出了一批“忠誠”的成員。以此為基礎,他們又花費大把時間精力在河貍市郊外建立村莊,在拷貝上述模式的同時,也經營農業。在自給自足的同時,偶爾也運送農產品到城市里出售。并且嚴格限制村莊的人員流動,讓成員的子女們在這里成長,接受封閉式的教育。等到子女們成為了合格的“工蟻”,便讓他們去城里執行組織上的任務。而為了防止他們被城市文化所“腐蝕”,在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們必須返回村莊生活。
他們相信蟻之主是上天選中的使者。凡人不得輕易拜見蟻之主,唯獨被選中的親信們才有這個資格。蟻之主不會死亡,更加不會失敗。如果組織上有哪里失敗了,那就是執行者的罪孽,而非蟻之主的疏忽。
巡邏員的祖父便是堅信這種思想而活下去的。他父親也從小被灌輸這種思想,又對他如此灌輸。他別無選擇地接受了,又走上了別無選擇的人生。仿佛他只是為了成為“工蟻”而出生的。
他們根本不知道,蟻之主非但不是被上天選中的使者,也沒有特別的力量。
蟻之主之所以如此隱藏自己,僅僅是因為害怕靈能者的刺殺而已。之所以堅持保密自己的真實份信息,也僅僅是因為害怕靈能者以此為線索對自己下詛咒而已。
“我無法原諒這種行為。”井上直人似乎被巡邏員的記憶所感染,卻反而愈發生氣,“這種卑鄙的行為…居然對我…”
“對誰?”我問。
“我…”他愣了愣,“不,不對…”
“你不要對其他人的記憶過于投入了。”我提醒。
“我明白。”他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按了按自己的口。
我想著他剛才所說的內容。工蟻們將蟻之主當成上天使者信奉,這讓我想起了都靈醫生所假設的無貌殺人魔的形成原因。會不會與蟻之主相對應的精靈也在什么時候誕生了,而真正的蟻之主確實就是徐全安,也確實是死去了,如今主持蟻群的其實就是那精靈?
不,這不可能。我立即否決了這個假設。如果蟻之主真的被取代了,那么井上直人曾經提及的“某個與蟻之主締結深度忠誠契約的親信”就不會無動于衷。況且,本來出現了無貌殺人魔這種精靈就已經足夠低概率了,再出現一個蟻之主精靈,那簡直是隕石落在頭頂上一般的巧合。現在的蟻之主依然是人類,我是這么確信的。
就在這時,井上直人小聲地說:“我們到了。”
我藏在灌木叢里看向前方。就在三十米開外,有一面高大的圍墻,而圍墻的中間則有一面巨大的鐵門。鐵門前面站著兩個帶槍的看守,墻上則帶著鐵絲網和監控設備。這個派頭,跟監獄也沒兩樣了。
這里就是蟻群的總部。
“怎么辦?”他問。
我先問了他總部的內部構造。他這才想起來自己沒說過,然后將自己用靈媒技術得來的報全部告訴給了我。
然后,他又補充道:“雖說是總部,但主力大多數都在其他地方。”
這也是當然的。作為有活力的地下組織,主力都做家里蹲的話也太不像話了。看了看時間,再過十分鐘他們就會注意到巡邏者的失蹤,如果我們放棄了這次機會,而留守在內部的兩個親信又足夠警覺,那么回頭下手的難度就會急劇上升了。但是我也沒有辦法在十分鐘以內,以不被任何人察覺到為前提,潛入到這個總部的內部。換成那些花樣百出的靈能者的話倒是可以試試,我的話就只能強行突破了。
以防萬一,我問了問他有沒有暗中潛入的方法,他搖了搖頭。
“那就強行突破吧。”我下定決心。
“真的要這么做?”他不自信地說,“除非是特級靈能者,否則以這里面的陣仗…”
“先試試看,你也要一起進去。”我說,“如果你的靈感捕捉到了不妙的信息,那就立刻告訴我,我們立刻逃跑。”
他勉為其難地點頭,然后忍不住說:“我聽說你以前總是用暗殺方式解決敵人,還以為你會更加低調一些。”
“如果我有暗中活動的條件,自然不會愚蠢到主動舍棄。”我說,“但在必要時,我也不會忌諱高調的作風。”
說完,我走出灌木叢,向鐵門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