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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莫利斯家:筵席(二)

  下午五點半,筵席正式開始。

  沙龍甲板露天部分已經全部用玻璃彩燭照明,靠近宴席廳的隔板,小提琴、低音提琴、雙簧管、黑管、豎琴、銀笛、定音鼓以及圓號紛紛就位。十余個仆人忙進忙出,梅爾萊松舞、加洛普舞以及華爾茲舞的旋律步子,廳內外的輝煌金光和絢爛彩光在星星點點處交相輝映。

  食物和舞曲都是莫利斯風格:花俏,靡麗、金碧輝煌、濃妝艷裹、肉山脯林以及節奏鏗鏘。

  雷馬薩和隱心眉單獨坐在席首位:雷打不動的軟榻;其余賓客按身份地位依次落座與巨大的長方型餐桌兩旁。主客面前擺放的珍饈美酒并無差別。

  人人都理解這種餐桌與舞會上的奢華,在各種各樣的奢華中,最難得一見的是多方面的奢華集中彰顯。

  出乎隱心眉的預料,筵席開始后她的負擔頓時輕松很多,舞曲和食物極大地轉移了人們的注意力,還有葛文伯爵以及馬尾藻船長以優雅和粗俗兩種截然不同的談話風格,負責和每一位客人談笑插科,填滿每一個可能冷場的時刻;她只需要坐在席首上滿臉堆笑就可以了。

  然而她太樂觀了。

  “依狄萊,舞會開始后,您記得要向公爵展現您作為準新娘的熱情,千萬別忘了,否則公爵會非常沒面子的!切記切記——天哪,”一個管家女仆正在急切地打手勢招呼吉娜,“人手不夠,我得趕快去幫忙!不然一會她們又得嘮叨個沒完······”吉娜說完就急匆匆地走掉了,還把謝波也帶走了。

  留下隱心眉一個人,滿腦子全是問號:什么是準新娘的熱情?這又是哪門子習俗?

  有謝波和吉娜兩個人在的時候,她不需要考慮雷馬薩;但是,現在她必須硬著頭皮面對和他一對一的尷尬了。

  “你一定很想知道準新娘的熱情到底是什么吧。”雷馬薩主動開口,她頓時感到謝天謝地。

  “是的!我不太理解莫利斯的習俗,王儲能告訴我嗎?”

  雷馬薩掃了他一眼,卻開口說起了另一件事,“這一切——包括和雅倫家的結盟以及重修圣殿,都是為了你,你明白嗎?”

  “說實話,我不太明白,畢竟咱們才認識幾天而已。”隱心眉老實承認。

  “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知道我會娶到維洛戈薩身份最顯赫的女王做妻子,”雷馬薩的眼睛閃閃發光,“所以為了今天,莫利斯家已經預備了十幾年。”

  “你們的信心非常堅定,我很欽佩。”她說得是真心話,她自己都沒這種堅信的勇氣。

  “你大概沒有追求過什么吧?”雷馬薩淡淡地看著她的眼睛說。

  隱心眉心中一驚,想起賽瑟也說過類似的話;她剛想回答,就在這時,小提琴手發出舞會開始的信號,人人都向自己的舞伴走去。

  “把手給我,”雷馬薩眼睛看著別處,聲調冷漠地說,“你我要跳開場的第一支舞。”

  必須承認的是,隱心眉身體靈活,不同類型的舞跳得都不錯。大家贊嘆著看這對準新人翩翩起舞,羨慕這樣的天作之合,可只有當事者才明白這段美滿婚姻的真相。

  雷馬薩在跳舞的過程中,臉色冷得像冰雕,不過他這樣的表情,倒讓隱心眉不會把他看成弟弟了;雖然他身材高大精壯,雖然他早已初嘗滋味并且已是父親,也不能否認他臉上經常會出現稚嫩之氣的事實。

  隱心眉一想到搞不好自己真要和他洞房,就覺得自己在和親弟弟亂倫——如果她真有什么弟弟的話——就感到極度骯臟和羞愧,想不作嘔都不行。她以前從沒發現自己這么古板守舊。

  作為一個活了二十四年沒談過戀愛沒牽過手的可憐姑娘,一上來就與小八歲的陌生少年談及婚嫁,我們也表示能理解她的錯愕與無法接受。

  “你根本就不想嫁給我,對吧?”跳到第三節的時候,雷馬薩的聲音傳過來。

  “······”隱心眉找不出一句既能說出心聲又能不傷害他感情的話,所以只能沉默。

  “你對我也沒有感情,是吧?”雷馬薩淡淡地說,眼神平靜,沒有任何受傷的跡象。

  “雷馬薩,我覺得你天生是個英雄,你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了不起;但是——”雖然她很會撒謊,但是她不想在這件事上存心欺騙他;如果她真有一個弟弟的話,也不可能比雷馬薩更好了,她又怎么能用謊言傷害自己的弟弟呢?

  “但是,我比你大八歲,我覺得你就是我的弟弟;我沒辦法和自己的弟弟談論愛情或婚姻這樣的話題,實際上,我沒有和任何人談過這種事。”隱心眉嘆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話語聽起來柔和親切,“作為朋友,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只要我能辦得到。可是,我無法給出別的感情了,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喜歡或者愛上什么人,我不想騙你。”

  “作為朋友?”雷馬薩聲音激動了,微微發顫,“你知道作為朋友應該做什么嗎?”

  隱心眉眼神震驚,他不等她回答就接著說,“你覺得晚安吻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嗎?”

  隱心眉被他這兩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弄得一頭霧水,嘴巴張張開開,像一條出水的金魚,她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人們早已開始注意到準新郎新娘之間發生一些不愉快,特別是雷馬薩和隱心眉都是兩個喜歡把情緒寫在臉上的人,后者可能有時候還能隱忍些許,不過前者卻是半分都藏不住。

  大家出于禮貌離他們好幾步遠,加上兩個人說話聲音都不大,豎起耳朵也聽不到二人在說什么;樂手們拼命彈奏曲子,可是沒人聽他們的。

  第一場舞跳了一個小時,剛剛結束雷馬薩就把隱心眉丟下,自己跑去一邊和幾個自由家族的人物聊天去了,而準新郎本該牽著準新娘的手向所有客人致謝才符合開弓宴的習俗。

  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們之間出了問題。

  “依狄萊,您和公爵吵架了嗎?”吉娜終于出現了,她趕回舞廳就發現每個人表情都不對勁,便立刻焦急地在她耳邊詢問。

  “應該是吵架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隱心眉也開始著急了,渾身冒涼汗,“或者說我越解釋越糟糕。”

  “您表現出準新娘的熱情了嗎?”

  “問題就在這里!我搞不懂你們說的準新娘的熱情到底是什么——你就行行好,快告訴我吧,吉娜!”隱心眉哭喪著臉懇求。

  吉娜突然不說話了,她看著隱心眉,露出和雷馬薩一模一樣的表情,“依狄萊,您太讓人失望了,我真為公爵感到痛心。”

  說完她就轉身走了,隱心眉瞪著她的背影,大腦開始瘋狂地運轉。

  “等等,吉娜!”她不顧其他人的眼光沖著吉娜大喊,“來更衣室幫我一下,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五分鐘之后,隱心眉在吉娜和謝波的陪伴下,重新出現在舞會上;她沒有戴假發(頭發已經長到半指長),累贅的大裙擺換成了獵裝長褲,細跟短靴變成了長筒靴;不過,她沒有脫下把她胸部拱得老高的橙紅色綢緞短外套,既然吉娜說這是習俗,那么入鄉隨俗也沒什么害處。

  隱心眉感到,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一文不值的矜持。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隱心眉,除了背對著她、似乎仍在談得熱火朝天的雷馬薩。

  “依狄萊,這樣真的好嗎?”謝波在后面慌亂地小聲說。

  “既然誰都不肯告訴我什么才叫新娘的熱情,”隱心眉咬牙切齒地低聲說,“那我就按照我的理解,給你們展示一下啥叫隱底蓮人的熱情!”

  隱心眉雙手叉腰,跨步而站,噴著鼻息,像只爬在樹枝上伺機待發的雌豹子;和雷馬薩談話的人看到她這副樣子顯然嚇壞了,低下頭悄悄說了幾句話,然后雷馬薩和他周圍的幾個人齊刷刷轉過身來。

  “喂喂!莫利斯王儲,我的準新郎,雷馬薩先生——”在全場的死寂和雷馬薩驚愕萬分的表情中,隱心眉像一只露著利齒的母獅沖他咆哮,“準備好接受準新娘的熱情了嗎——”

  “一——二——三——接住!!”

  隱心眉以餓虎撲食的速度沖他狂奔而去,速度比她躲避奴隸販子手里的鞭子還快,她像一道疾風閃電,飛撲到他身上——雙手搭肩,雙腿環腰,她氣勢洶洶地拉過雷馬薩的脖子,粗暴地把他的嘴唇猛地摁在自己的嘴唇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下巴掉了一地。

  幸好雷馬薩夠高夠壯,否則被她這么猛地來一下子,誰都要被撞個四腳朝天;準新郎則穩如泰山。

  他的驚訝在瞬間就消失了,等隱心眉像只狂奔的長臂猿一樣四肢攀在他身上時,雷馬薩順勢自然而然地雙臂錮緊她的腰背,唇齒打開她主動送上門來的嘴唇,連本帶利地深深探索了好長一番時間。

  “咣當——嚓啪——”

  沙佩兩兄弟、吉娜和謝波的茶杯都不約而同地摔得粉碎。女人們興奮地低低尖叫,吉娜她倆激動地滿臉通紅,幾乎快哭了。

  好幾位男士吹起了口哨。

  “這簡直太幸福了——”一位紅發女子用手帕捂著眼睛,顫抖地喃喃自語。

  “為熱戀中的準新郎準新娘喝彩吧!”葛文伯爵帶頭大鼓其掌,旋即全場歡呼,口哨聲和贊美聲使得整個舞廳喧鬧無比,樂手們也忘了演出紛紛站起來喝彩,鼓手則干脆敲起了桑巴鼓點。

  大概過了幾千年那么久,兩個人終于分開了,雷馬薩除了胸口起伏有點急速之外,神情還算鎮定,眼底卻是藏不住的得意。

  隱心眉的臉紅得像狒狒屁股,整個人就像軟趴趴的大馬猴,幾乎快癱在地板上了。

  “你們一定會生很多很多孩子,至少十二個!”

  一位從頭到尾都在在一邊津津有味觀賞的慈祥老太太,喜滋滋地沖隱心眉說,就好像她自己剛剛抱上了大頭孫子。

  “公爵先生,你可娶了個狠角色,小心別被榨干了——”

  一個頭發全白,臉蛋紅彤彤的老頭兒不懷好意地指著隱心眉,擠眉弄眼地大聲嚷嚷,完全不顧周圍的人都在幸災樂禍地嘿嘿竊笑。

  接下來的,舞會在洋溢著幸福和歡樂的氛圍中一直持續到半夜三點鐘,準新郎新娘幾乎和每一位在場的客人都跳了舞,酒水和飲料一筐筐地被送過來,啃光的骨頭和瓜皮果殼扔滿了甲板。

  結束后,大家醉醺醺地離開了船,有人還戀戀不舍地回頭大喊,“等你們洞房的時候,一定得邀請我們去圍觀!我們要搖旗吶喊,為你們打鼓助威!這是自由城邦的習俗!”

  謝波和吉娜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也許正躲在哪個角落里嘔吐;雷馬薩則送隱心眉回到她的艙房休息。

  兩個人一路沒說一句話,不過心情都很愉快。

  “晚安。”到了艙門口,隱心眉搖搖晃晃地回頭和雷馬薩道別,她已經醉得快站不住腳了。

  “再來個晚安吻吧。”雷馬薩攥緊她的手,耳朵發紅。

  “你、你小子還、還沒親夠啊,”隱心眉口齒不清地說,“行!再、再來個晚、晚安吻吧······反、反正都親過了······”

  兩個人還沒擺好陣仗,一陣急促地腳步傳了過來。

  馬尾藻船長臉色大變,急匆匆地沖雷馬薩跑了過來,“公爵!公爵!”

  “什么事?”雷馬薩被打斷很惱火。

  “出事了——”于是,馬尾藻湊近雷馬薩的耳邊嘀嘀咕咕,后者臉色越來越難看。

  雷馬薩語速飛快地和隱心眉說,“有點急事需要處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說完,他就準備和馬尾藻船長一起離開。

  “等等!”隱心眉被他們嚴肅的表情弄得酒醒了一半,“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訴我嗎?難道我不是參加過開弓宴的莫利斯家的準新娘嗎?”

  兩個男人彼此互相望望,馬尾藻船長聳聳肩膀說,“我全憑您的吩咐,公爵。”

  “你也一起來吧。”雷馬薩對隱心眉說道,于是三個人一起急匆匆離開,“說到底,這事的確也和你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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