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心眉和嬰之白輕巧得像兩個影子似的溜進了過道,悄沒聲兒地下了樓梯。
這里一片漆黑,但是嬰之白很明顯駕輕就熟,他緊緊握著隱心眉的手,生怕她一個不留神摔倒之后,暴露了他們的行蹤。
隱心眉感到自己腳踩在了一方空地之上,接著嬰之白松開了她的手,她聽見他在角落里輕輕地擺弄了幾下——
頓時,屋子里出現一道呈多角度折線形的淡黃色亮光,幾面鏡子巧妙地鑲嵌在墻角、墻壁、天花板等幾個精心鑿出的位置上,彼此反射形成了室內的照明光源。
這是一間紅色麻石砌就而成的小小內室里,全部家具只有一張書桌和一個空空的書柜,角落里堆著木馬,舊衣服和舊毯子,幾把木質短劍以及幾件生銹的小盔甲。
隱心眉和嬰之白輕輕地在墻角邊坐下,抱著膝蓋,聆聽外面的動靜。
一陣響亮的嘈雜聲之后——急匆匆的腳步聲,叮當作響的金屬撞擊聲、皮靴踱來踱去的聲音,馬刺聲、開門關門聲以及翻墻倒柜的聲音等等——是一片寂靜。
緊接著,一個隱心眉從沒聽見的陌生男聲開始說話,“報告皇后陛下,我們找遍了所有的房間,沒發現任何人。”
“這個人是誰?”隱心眉輕聲問。
“別說話——”嬰之白從嗓子眼里擠出三個字,一面再次握緊了她無意之中伸給他的一只手。
“不可能,季爾欽。”說話的女聲極其動聽嬌媚,有種發自骨子里的妖嬈,“請您再找一找,我們的消息相當確鑿,那個隱底蓮賤奴的確是被皇帝陛下帶到了這里。”
“請問赫理小姐,”那個叫季爾欽的男聲再度用譏諷的口吻道,“你的消息有多確鑿?難道比相府衛士手中的劍劃過的痕跡還確鑿嗎?”
“要多確鑿有多確鑿。”叫赫理的動聽女聲簡慢地說。
“那么請赫理小姐親自動手去找,我們看看你的能耐是不是更大。”一陣刺耳的劃地聲響過,季爾欽像是拖過一把椅子坐在了上面。
“這就是藍鳥手下的廢物。”赫理冷笑著,“我還以為桑大人給自己找了一個多了不起的衛隊長呢。”
“很明顯比你了不起,”季爾欽油腔油調地回答,“不然相府衛隊的隊長怎么不是赫理小姐而是藍隊長呢?”
“閉嘴,季爾欽!”赫理明顯開始發怒,嬌滴滴的嗓音變得尖酸刻薄,“你想找死嗎——”
“好了,你們都安靜吧。”一個輕微的外國口音,語氣中含著凡事高于一切的權威感,這個一定是皇后。
“剛才找到的那位老婦人呢?”皇后說,“帶她出來吧。”
幾分鐘的沉默之后,一個夾雜在煩躁惱怒的嘈雜腳步聲中的顫巍巍的腳步聲慢慢地清晰起來,有人重重地將椅子放在地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隱心眉清楚地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像是某個長途跋涉的人忽然遇到了可安歇的綠洲那樣的感嘆聲。
“老夫人,”赫理的聲音響了起來,“你見過這里原來住著的那個年輕女奴嗎?”
“珠子?”老太太帶著聽力衰退的老年人特有的那種大嗓門說道,“不不不,我年紀大了,穿不動珠子,這個還是交給你們年輕姑娘去做吧••••••”
“不是的,老夫人,”赫理耐著性子說,“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奴,是個隱底蓮人,您知道她現在在哪里嗎?”
“沒有,沒有,”老人家連連擺手,“皇帝陛下不喜歡馬蹄蓮,我也不怎么喜歡,所以行宮里怎么可能會有那種花•••••”
一陣憋不住的明顯竊笑聲響了起來,一聽就是季爾欽的聲音。
“我忘了咱們這兒可是有相府的審訊專家呢!”赫理惱火地說,“季爾欽先生,原諒我的班門弄斧,還是你來好好問問這老人家吧?”
接著,季爾欽和他手下兩個人,一個叫高戈一個叫都羅的,三個人輪著向老婦人問話,結果除了一大堆不著邊際的胡言亂語以及插科打諢之后,他們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沒撈到。
赫理與季爾欽又開始吵了起來,連皇后都勸不住。
大約過了兩個多小時,廳堂逐漸安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隱心眉索性放下膝蓋,把長長的腿伸直在地面,撐了個無聲的大懶腰。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嬰之白,后者示意她只能在耳朵邊說話。
“他們走了嗎?”
“沒有。”
“今晚他們可能會走嗎?”
“不可能,最早明天才會離開。”
“你怎么找到我的?”
“跟著能氏雙胞胎。”
“為什么要來找我?”
嬰之白沉默了一會兒,黝黑硬朗的面龐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
“我手下的人說藍鳥把你關在宰相府邸的地下室,是真的嗎?”他還是開了口問她。
隱心眉的臉色猛地沉了下來,她表情的變化沒有逃過嬰之白的鷹眼。
“他們傷害你了嗎?是桑階命令藍鳥的嗎?”嬰之白握住她的手,神色急切。
隱心眉搖搖頭,打定主意不再把桑階的罪行告訴任何人——這是她永遠的恥辱,沒必要見一個人說一次;而且自從她的復仇請求被賽瑟拒絕之后,她就深刻體會到這世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感同身受——要想復仇,只能靠她自己。
“真的沒有傷害你?”他更加用力地握緊她的手。
“藍鳥以為我是鴿籠的人,看我不太順眼,所以抽了我幾鞭子,沒什么大礙。”隱心眉輕輕說,眼里篤定鎮靜的神色讓嬰之白不得不信以為真。
“雖然兩個衛隊是有不少摩擦,但是藍鳥應該不是這么色厲內荏的人啊••••••”嬰之白感到一絲疑惑。
“如果他們明天早上離開了,”隱心眉不動神色地轉移話題,“你打算帶我去哪里呢?”
嬰之白沉吟了一會,看著她的眼睛,神色略帶愧疚地說,“這個國家對你來說太危險,無數人想要你的性命——本來我以為陛下可以是你的保障,可是••••••”
“可是什么?”隱心眉連忙問。
“他,他••••••畢竟是一國之君,很多事情必須從國家層面來考慮。”嬰之白漆黑的雙眼中竟然流露出憂郁的神色,“我在他去十二國聯盟開會之前問過他你的現狀,可他卻說•••••總之,我打算把你送到風靈洗。”
“皇帝去十二國聯盟開會了?”
“陛下昨天去的,所以今天皇后才敢不先稟報就自行闖入鏡湖行宮來抓你。”
“可是我還是不明白皇后為什么要來抓我,我只是一個隱底蓮奴隸啊。”
嬰之白很少有地露出嘲弄的笑容,“愛情,人人都是盲目的••••••”
她恍然大悟,便不再做聲。
而后不過多久,聽起來皇后和她手下帶來人都已紛紛睡熟,大部分衛兵在廳堂里打地鋪,鼾聲震天。
隱心眉實在困得不行,幾次搖搖晃晃地歪倒在嬰之白身上。
最后一次她整個人栽進他懷里的時候,趕緊爬起來連連道歉。
“不用道歉,你的確是該好好休息。”嬰之白脫下身上的大衣披在她身上,隱心眉忽然瞥見他手指上之前被自己咬破的好幾個剛剛開始結疤的牙印,感到很抱歉。
“你不困嗎?”
“習慣了,經常熬夜。”他言簡意賅,“你睡吧,我守著。”
“可是——”隱心眉覺得自己這樣麻煩他,簡直太愧疚了,“可是你這樣跑過來要帶我回風靈洗,難道皇帝不會責備你嗎?會不會影響你的前途?”
嬰之白沒料到她會這么問,臉色有點震驚,隨后淡淡一笑,“你不用想太多,陛下比他表現得要通情達理得多——”
隱心眉不相信地哼了一聲。
“總之,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保護你安全離開這里。”嬰之白堅定地看著她的眼睛,那一瞬間,隱心眉感到自己仿佛看到了一頭矯健雄壯的黑色狼王、冷硬、孤僻、沉默,然而卻令人敵人畏懼,讓同族心安。
“謝謝你。”她感激地說。
“不用謝,我不想再看到——”嬰之白笑著說,卻猛然止住了話頭,仿佛想起了不愿回憶的舊事。
“看到什么?”
“沒什么。睡吧。”他淡淡道,不由分說地幫她扣緊了她身上的大衣。
嬰之白忙碌了一會兒,用內室里的舊衣服和舊毯子給她搭了張簡易的地鋪。
隱心眉實在撐不住了,倒頭就睡,合眼之前她模模糊糊地看見嬰之白那冷漠中帶著憂愁的眼神掃過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