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晏晚只覺得一記悶棍轟頂。
讓他眼睛發黑。
忍不住踉蹌一步。
他看著藺王的雙眼,又透過他,看向他身后,案臺之上的一把古琴。
似乎那封存不堪的記憶一瞬間破土而出。
他只覺得耳目轟鳴。
周遭全是琴聲。
不對。
不止琴,還有樂。
那些聲音婉轉悠揚,戚戚楚楚。
記憶里,那女子的面容已經模糊不清。
只是每日撫琴,癡心苦等。
“你爹是大越權相,才華橫溢,等他回京安頓,就會替娘贖身。”
“娘這一輩子,一心欽慕,到底是錯付了,等不到了。”
“哥兒,去京城,找你爹吧。”
記憶里,那樂坊無數女子,被男子哄騙,傾心之后日夜癡纏。
他想,世上女子,到底如出一轍。
琴樂之聲停了。
耳邊全是雨聲。
大雨滂湃,帶著辱罵,帶著驅趕,帶著嘲笑。
“什么姜姬,本相從未聽聞。”
“趕緊滾,你娘什么身份,也敢高攀相府。”
“你個賤種之子,我相府名聲,都被你敗壞殆盡!”
雨聲也停了。
那些不堪的回憶一轉。
耳邊全是數銀子的聲音。
黑夜里,有一雙眼,明眸似星辰,帶著歉意。
“我如今有我的責任,我們家還指望我賺錢,手底下的人多依賴我,我不能撒手不管。”
原來如此。
大魏順帝。
肩負三國。
她放不下。
這責任,她銘記于心,扛在背上,負重前行 “姜晏晚,你如今,像極了你娘!”
不是!
他心里反駁。
他不是癡心姜姬,她更不是寡情權相。
只是所走之路背道而馳,僅此而已。
耳邊聲音,徹底的安靜了下來。
這不過須臾之間。
他素來能夠穩定心性,不過片刻,就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藺王雙目發狠的眼。
又恢復他的大道賢者之風。
“太子殿下,你在害怕。”
一語擊中,挑破對方內心大防。
“一來,你怕順帝扶持旁人,阻你登基之路。”
“二來,你怕我姜晏晚倒戈,棄你投敵。”
“三來,你怕我大越悔約,終止聯盟。”
縱橫捭闔之術,善透人心,三句誅殺,剖析要害,讓藺王毫無還手之力。
姜晏晚眼眸微挑,似一只狐貍,那眼下的淚痣,都似帶著寒光。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姜晏晚,即奉皇令來此,自然不會棄你不顧,你大可放心,但是。”
他話口一轉,死死的盯著對方的雙眼。
“我的人,你若敢動一下,我必讓你大元,滿城新墳,國披素鎬,你可以試試。”
藺王一下子炸了。
“姜晏晚,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這些見不得人的事全給捅了!”
“你去。”姜晏晚一臉淡然:“你大可現在就去,去完,你想想你那儲君金寶留不留的住,想想你這冕冠,帶不帶的下。”
捭闔之道。
言善有之。
言惡有之。
這是威脅,十足十的威脅。
三國權相,一炷香讓敵國送三城,他的話術,如刀似刃,無人能敵。
有人。
他還被騙過。
騙的很慘。
每次都被騙。
頭疼。
特別頭疼。
而始作俑者,現在想溜了。
不為別的,她袖兜兜里現在還放著一盞青天云寶,她想趕緊賣了。
但是這東宮,在后宮附近。
她被這太監彎彎繞繞帶了許久。
這大元皇宮還大。
簡直奢靡的要死。
她真想把那些金雕給翹了,然后全部帶回去。
嘖嘖嘖,她心里暗罵最近自己是窮瘋了。
看看自己鄉巴佬的樣子。
這國與國之間,咋就相差這么大呢。
她嘆了口氣,停在一處盤龍出泉池邊,坐了下來。
手扶著出水的龍頭須須,遙遙打量皇宮。
身邊的太監看著她那雙手摳了摳那龍須,又似不經意的拔斷一根,快速收到袖子里。
這位公子!
你盜竊!
你摳龍須!
你偷金子!
“你們大元皇宮還挺大。”
你還摳!
“不知道御花園大不大。”
你又摳!
“算了,還是在這里歇會好了。”
你別摳了,這龍頭被你摳禿了。
你當雜家眼瞎嗎!
你給我住手!
“這位小公子,如今御花園怕是不能去,今日太子殿下生辰之宴,太后宴請內外命婦一起慶賀,您是外臣,不大方便。”
蘇琉玉摳龍須的手一頓。
御花園,鶯歌陣陣。
內外命婦,一群女眷,聚在這風景怡人的御花園,論詩詞,談歌賦,大雅玩樂。
她們衣衫華貴,處處謹守禮態,端莊而優雅。
只是一群后宅女眷,到慣會捧高踩低,后宮處,言語殺人心。
宜歡的捏住袖口里的步搖。
今日來此,她格外的樸素,就連發間,也是按照規制的金步搖,而未帶風釵。
太子妃吉服也被舍棄,所有華貴的規制不在,只穿了一件亮色的宮裙,稍顯喜氣。
如今,毓貞身份極為尷尬。
太子規制不能用,因為廢除。ωωω.九九九xs
王爺規制更不能用,因為沒有冊封。
是以,她往日所有喜歡的首飾衣裙都不能佩戴。
是女子,誰不愛美。
在這群人面前,就好像一個穿著還算可以婦人。
“太子妃娘娘今日穿的太素,怎么,咱們藺王生辰,不足以你梳妝慶賀嗎?”
來了。
宜歡心里一酸,到底還是把話題聊到她身上。
開口之人,是侯府夫人,早前要送女兒入太子府為妾,毓貞拒了,如今,挑事倒是快。
“你忘記了,如今人家,可不是太子妃了。”
“瞧我這記性,難怪鸞駕都沒有,我真是忘了,對了,娘娘,昨日你們入城,我瞧見有人在典當行典當一枚金釵,是你嗎?”
宜歡臉色一僵。
“不會吧,即便廢除太子,哪會落到如此境地。”
“妹妹,若是朝我開口,我等姐妹自是幫你。”
眾人趕緊附和。
“對對對,若有難處,我們湊湊。”
她們表面那副惺惺作態的樣子讓宜歡手骨緊握。
她抬起頭,淡淡道。
“不用,不必如此,今日身子乏力,我還是先告辭了。”
“今日藺王生辰,眾人同喜,妹妹,你這幅態度,是不喜太子殿下冊封金寶不成?”
宜歡深吸一口氣,想賠笑一句,卻不想身后傳來,一聲輕喚。
“二嫂嫂。”
她豁然回頭,淚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