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是匆匆搭建的,里頭并無什么桌椅,只在地上鋪了毛氈,又有幾個蒲團。
呂鋌連著幾日起得比雞還早,忙得比狗還累,當先就要出發,最后一個睡覺,早已全身都痛,此時坐也不敢坐,只好站在當地。
然而他已經如此委屈求全,下頭的校尉們還是諸多意見。
除卻陳堅白,其余七個禁衛官也全數帶了人過來,堵得里頭連轉身的空隙都難找,此刻你一言,我一語,聲浪幾乎要把營帳整個都掀起來,全數在追著呂鋌說個不停。
眾人畢竟是小卒,不敢直接聲討,可廂軍出身的,又不是秀才文士,況且個個都餓著肚子,又走了一天路,語氣自然不可能好得起來,等到實在說得太難聽了,邊上的禁衛官才略為出來攔一攔。
呂鋌被陰陽怪氣地追問了半日,早已一肚子火,此時看那些個禁衛官攔也攔得云淡風輕的,反而有點往上拱火的味道,著實煩躁,當即怒道:“諸位校尉當日一個都不愿意接,把這差事硬塞到我頭上,銀錢也不夠,人手也不夠,給的人個個自有主意,不肯聽從分派,到得現在,卻是全數來找我問事了?我只是個送嫁官,單管保寧郡主送嫁事,護衛隊吃什么、用什么、睡什么,與我何干?!”
他才說完,邊上就有個禁衛官笑著插嘴道:“呂官人這話倒是沒意思了,都是一同送嫁,還分什么你我?況且今日的路程著實安排得太多,此刻已經酉時了,下頭個個都沒有飯吃,走了這一天,連口水都沒得喝,此處地上都發濕,想席地而坐都不能,怨不得他們生出許多怨氣。”
呂鋌心中怨氣更甚。
為什么一日要走這許多路?
還不是因為你們前頭個個都在鬧騰,走得實在太慢,最后誤了行程?
至于這安營扎寨的地方,他前頭也花了許多力氣翻查輿圖,甚至提前問了當地人,土人個個都說此地平坦,能容上千人,來得一看,果然寬闊平整,只是誰又曉得這地方會忽然下雨呢?
況且一隊才出二十人,加上自己能抽動的手下,也就兩百來個,本就人手不夠,還許多都是磨磨蹭蹭的,自己派下什么活,這個推那個擋的,不是說做不了,就是說不好辦,時時要抱怨,還要把所屬的禁衛官抬得出來拖延。
能做到這個地步,他已是竭盡全力了。
“依著你的說法,今次的事情,竟是全是我的過錯?”呂鋌冷聲質問道。
他這般飽含怒氣發問,眾人卻是一個都不說話,甚至沒有出來幫著敷衍兩句的。
呂鋌恨極,怒道:“諸位既是有這許多意見,不如把這事情接得回去罷!誰人管誰來管,不要再來找我就是!”
他說完這話,把衣袖一甩,本是要大步走出去,只是實在腿疼,才邁開前腿,已是叫他整個人都停滯了一下。
呂鋌如此翻臉,在場的禁衛官們半點都懶得理他,卻也一個都不愿意接那差事,此時面面相覷,又俱是目光躲閃,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聽得邊上“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又有幾人尖聲叫了起來。維昌 眾人本來都坐得好好的,聽得那是幾道女聲,卻是一齊驚慌起來。
護衛的、送嫁的都是男子,隊伍中的女子全圍在保寧郡主身邊,若是下人受傷了還是小事,若是那位郡主出了什么事,誰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一時人人自危,幾乎不約而同地往外沖去。
一出得帳篷,甚至不用遣人去問,眾人就看到究竟發生了什么。
約莫七八丈外本來在搭個營帳,卻不知道怎么回事,那營帳沒有搭穩,此刻已經全數倒了下來,邊上圍了不少人,還有人在大聲啼哭。
“怎么回事?快去看看!”有個禁衛官大聲問道。
沒等人去問,就有人匆匆過來回話。
事情其實簡單得很,保寧郡主的妹妹周楚凝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上吐下瀉得厲害,喊了大夫去看,只說可能吃壞了胃腸,倒是開了藥,可柴禾都是濕的,又不能煎。
馬車車廂里太過憋悶,于病情無益,外頭又風大,病人實在無處可去,只是扎營太慢,此刻也沒能住進去,保寧郡主心疼妹妹,便想讓手下去幫幫忙,將那進度做得快些,誰料得下頭人手生,一來二去,也不知道碰到哪里,忙沒幫上,反而惹出大麻煩,那帳子直直倒了下來,還砸傷了兩個人,幸而傷勢不重,總算沒有釀成大禍。
“郡主叫小的來問這一處是誰管事,還請幫忙收拾一回,另有那營帳甚時能好,實在不行,先找些干柴禾過來也好——也不用灶臺幫忙,我們這一處自己煎藥就行。”
呂鋌原本氣勢洶洶的,此時那氣頓時癟了下去,忙讓人去找灶上的幫忙準備柴禾,又催人去修搭保寧郡主的營帳。
他匆匆忙忙,做事更是半點章法都沒有,看得一旁的禁衛官個個大搖其頭,俱都看出來這個怕是當真不會干活。
呂鋌這一處正安排下頭人做事,那一頭還源源不斷有新人來找,一個接一個,一刻都不停歇,不多時,此處已是站了一圈,俱是來問話的。
他忙得不知所措,當真有種一頭撞死一了百了的沖動,因實在到了極限,被三個人同時問話的時候一個沒忍住,大聲喝道:“一個兩個都沒長腦子嗎?樣樣只曉得來問我?事情全數我做了,你們做什么!”
呂鋌罵著罵著,眼淚已是掉了下來。
孟德維原是過來催自己營帳的,后頭才到,聽得保寧郡主那一處出了事,忙去問安了,此刻重新回來,見得呂鋌這一處樣子不好,連忙過去勸話,轉頭看了一圈,只覺得個個都不好說話,只有后頭一人由遠而近,像是才到的樣子。
見得那人越走越近,孟德維登時大喜,忙叫道:“裴軍將來得正好,呂官人這一處身體有些不舒服,煩勞你幫著看一看攤子…”
他說完這話,也不管裴繼安應還是不應,急忙跟著跑進帳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