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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浪費

  鄭氏忍了這半日,面上全是著急之色,可話已是到了嘴邊,還是沒有立刻就說,而是伸出手去,拉著沈念禾道:“今日外頭都在傳,沈家帶了個女子去梁門大街的馮家,說那女子是‘沈輕云同馮蕓的女兒’,同馮憑那一處鬧起來了。”

  她一面說,一面去小心觀察沈念禾的面色,唯恐把人嚇到了,又補道:“不知是哪里變出來的假人,沈眾普好歹也是個度支使,怎的能任人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你莫要慌,等你三哥回來,咱們再想法子,總能尋到人幫忙,不至于叫人在外頭冒名頂替!”

  沈念禾先前看她惶急的模樣,又聽她語氣,一顆心早已高高吊起,腦子里把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此時聽得是沈家找了個假的“沈念禾”來冒充自己,倒是松了口氣,反倒去安慰鄭氏道:“嬸娘莫慌,那兩邊多半是為了馮家的宅子,我又不著急住,給他們自去狗咬狗罷。”

  她嘴上說得輕巧,可鄭氏聽在耳朵里,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口中直說“造孽”,又拉著沈念禾的手不放,道:“這一陣子你先別著急出門,等你三哥去打聽清楚了再說,免得再遇得什么不好的事情,眼下在京城,咱們強龍難壓地頭蛇。”

  另又交代道:“今晚你同我睡一張床。”

  沈念禾一口就應了下來,轉頭去里頭換衣裳。

  她當著鄭氏的面,好似并不甚在意,可自己一轉過身,心中就暗暗嘆了口氣。

  沈家膽敢捏造一個假的“沈念禾”出來,意味著他們已經得了確切消息,可以完全不用顧慮沈輕云了。

  沈念禾雖然一直覺得此身的父親兇多吉少,可總也抱著一線希望,想要等那萬一的可能。

  可眼下沈家推出一個假的“沈念禾”,一來恐怕是尋不到自己的下落,無法可想之下,不得已選的下策,二來多半是已經知道沈輕云死了,不再理會那一邊,才敢如此妄為。

  麻煩的是,沈家有備而來,肯定各色東西做得齊全,說不得還已經編好了人證、物證,可她這具身體雖然是“沈念禾”,卻完全沒有繼承到對方的記憶,本尊在此,都未必能有辦法自證身份,更何況她一個外來的。

  可又不能放任假的“沈念禾”亂來——那人被推得出來,就是用做鳩占鵲巢,攫奪沈、馮兩家家產的,將來還有可能拿著“沈念禾”的身份在外頭招搖撞騙。

  馮蕉雖然被天子憎厭,怎么也是三朝元老,不知留下多少香火情,而沈輕云在朝中經營多年,也有不少人情善緣,大的好處拿不到,得些小人情卻是不難。

  就像上回印書的時候,裴繼安抬出“沈家女”的名頭,郭保吉立時就認買了一百部書一般。

  沈念禾想著事情,收拾起來自然慢了許多。

  外頭鄭氏人是坐在桌邊,心中卻是掛著里頭,時不時要扭頭去看一眼,唯恐里邊出什么事情。

  她方才只同沈念禾說了一半,還有許多話,實在不敢再說,生怕引得這一位著急。

  如果河間府那一個沈家只是推出一個假的“沈念禾”去占家產,那鄭氏雖然氣憤,卻不至于這樣惶急,可那兩家實在惡心得很,胃口也大得離譜,竟是在爭起“沈念禾”的婚事來,而且家家都有了人選,尤其沈家,竟是直接甩出“沈念禾”同一名男子在河間府下六禮的書帖來。

  占人身份、奪人錢財已是下賤,居然還要毀人名聲。

  鄭氏不敢同沈念禾說,生怕姑娘家面皮薄,又經不住事,知道之后反而要鬧出不好來,偏她又想不出什么辦法,只能在此處坐著干著急,又怕沈念禾在里頭偷偷哭自己不知道,又暗罵那郭保吉來的不是時候,把侄兒絆著腳,有要緊事情的時候不放人回來。

  此時此刻,浚儀橋坊的沈宅里頭,卻是另一番景象。

  度支副使沈眾普正對著二弟發怒。

  他已經五十多歲,卻只有零星幾根白發,身材魁梧,腰背半點不彎,罵起弟弟來,半點不像一個兩榜進士出身的文人,倒像是個毫無顧忌的武人。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帶著人就直接去了梁門大街,也不看看路上多少人盯著!那馮憑是什么人,自馮蕉死了,剩得馮憑一家子,同破落戶又有什么區別,他家不要臉,你也不要臉?你不要臉,難道我也不要臉??”

  被兄長劈頭蓋臉一通罵,沈二只縮了縮脖子,低著頭,半晌沒有說話。

  沈眾普卻沒有那么好對付,怒道:“怎么?眼下知道啞巴了?!”

  又道:“人來了也不說先接回府,直接就拖著去馮家,叫別人知道了,怎么看我?說我欺負死了爹的侄女,逼著人拋頭露面?還有那庚帖同禮書,什么時候去衙門做的登憑,我怎么不知道?你才回去河間府幾年,翅膀已是越發硬了,當我這兄長是個死的嗎!”

  沈二忍了又忍,最后還是開口道:“大哥,弟弟這般做,也是不得已的。”

  沈眾普瞪著弟弟。

  沈二被罵了許久,心中也憋氣,道:“大哥在京中做官自然辛苦,可我們幾個小的在河間府難道又清閑到哪里去了?這許多年,大哥南來北往,從公中拿了多少錢去,難道竟是不知?光佑三年的時候,說在韶州不好運作,難得考功好,想要換回京城,弟弟二話不說,賒田賒產,湊了二十萬貫錢出來,進京幫著上下打點,果然次年就換去了越州這一個好地界,后來轉官回京,也是大哥說要進鹽鐵司,又拿了二十三萬貫…”

  沈二一筆一筆數著錢。

  “弟弟曉得做官不易,大哥能到得這個位置,是我沈家的運道,只要拿銀,半點都不耽擱,可家中產業是個什么情況,大哥難道不知?若非此時已經寅吃卯糧,我也不至于去動那沈輕云留下東西的心思。”

  “況且咱們這做法也沒甚毛病,沈輕云難道不是沈家人?他剩得一個女兒,又無子嗣,難道要由她帶著偌大家產,嫁給外姓貪了去?倒不如物歸原主,給回咱們一家,她一屆女流,能吃用多少?拿著也是浪費!”

大熊貓文學    盛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