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內 許老身上還帶著醫院的消毒水味兒,所以偏廳里面點了熏香,氣味柔和,只是場面氣氛卻越發肅穆。
許爺好茶,許家用的茶葉自然是極好的,雖然入喉苦澀,余味卻非常甘甜。
傅沉低頭品茗這茶葉,余光掃了眼坐在上位的老爺子,許老這情緒醞釀得有點久啊 許老咳嗽兩聲,看向廳中央的人。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許如海站在那里,不驚不動,“您想如何處置,我都接受。”
“這么些年過去了,我以為你的脾氣能收斂,我想著若是我真的出什么意外,你們兄弟二人,能攜手撐起整個許家。”
“我沒指望許家能榮耀百年,盛極必衰,這道理我清楚。”
“可是我萬萬沒想到,你會對小輩下手,對你來說,小輩的幸福,還不如你的野心來的重要”
許老非常激動,整個人從椅子上站起來,死盯著他。
老爺子年紀大了,脊背有些佝僂,可是那雙鷹隼般的眸子,仍舊犀利尖銳。
“爸,你冷靜點。”許正風想扶他坐下。
“這讓我怎么冷靜,我就是現在死了,估計也能被他活活氣得跳起來。”許老是恨鐵不成鋼。
“如果這次我真的去了,你是不是要把你的侄子侄女和你弟弟,都給趕盡殺絕了”
“鳶飛喊你一聲大伯,你不覺得心底有愧嗎”
許老拿著拐杖,舉起來,直接戳在他的心口。
“你摸著良心,你哪里來的臉面對這些孩子”
“這么些年,我哪里還有臉許家長子,被流放在外,不得繼承家業,你知道外面人是怎么看我的”許如海心底也是一肚子怨氣。
“呵”許老冷哼著,“你和我掰飭這個是吧,那你想怎么處理,讓我告訴所有人,當年你對傅家犯得惡行”
“他們家沒追究,是給我面子,也是不想因此斷送了你的一輩子,給你機會重新做人。”
“你現在和我說,別人怎么看你,那你當初就別做那種事啊”
許老攥緊拐杖。
“這次的事情,你著實太過,這次不能硬來,開始用損招,分崩他們幾個人的關系,甚至把親侄女當槍使,你可真是給我們許家長臉。”
“居然連喬老和京家那老頭子的事,都是你捅出去的。”
這么做,無非是分崩幾家關系,自己才能順勢而起。
“你是非要把許家斷送了才高興”
某大佬微微挑眉,老頭子怎么對別家老爺子都不是這個稱呼難不成他們家老爺子和許老還有什么糾葛不成 “今天這事兒我也不想多說,警察已經來了,你待會兒就跟著他們回去。”
許老摩挲著拐杖。
“你如此跋扈,狼子野心,可能那么多年前,我就不該那般縱容你。”
“自此”
“你不再是我們許家人”
許老這話說完,所有人都是一怔。
他身體有些欠佳,說話語氣不是特別重,每個字都輕飄飄的,卻字句宛若千斤沉,就連一直不驚不動的許如海都瞳孔微顫。
“爸”
“你心底對我不滿,對晚輩也不愛護,甚至包庇別人行兇,我們許家沒你這樣的子孫。”
“我只希望自己的兒孫喜樂,他們自己開心就行,我能給他們點蔭蔽,我心底無愧,不過你”
“我們許家廟太小”
大家想著,可能許老脾氣上來,會甩起拐杖,抽許如海,或者指著他高聲呵斥,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他并沒這么做。
反而是非常平靜的拋出了一個深水炸彈。
對于許家這種注重傳承門第的家族來說。
被逐出家門,無異于是一直酷刑,這簡直是抽打他還難受。
“爺爺”許舜欽起身。
“你別說了,這件事就這么決定了,你,是我孫子,永遠都是,今天這事兒,你辦得漂亮,爺爺很滿意”許老拍著許舜欽的肩膀。
“你以后就留在京城,多陪陪爺爺”
“你這弟弟啊,成不了什么大材,你做哥哥的,以后多照顧一點”
這話說完,傅沉與京寒川因為坐在相對位置,不約而同抬頭,眼神交匯,雖無過多交流。
卻也不得不說 許家老爺子手段太高干。
這番話,不僅是在收攏許舜欽,更是在扎許如海的心。
他博了大半輩子,無非是一個許家,覺著家主被弟弟搶了,心有不甘。
可他哪里知道,老爺子屬意的后繼人選,居然從來都不是許堯,而是他兒子他籌謀這么久,就算得到了這些,最后給的也還是許舜欽所以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好似一個笑話般。
傅沉抿了口熱茶。
若是論誅心,許老絕對是個中高手。
這番話,溫溫吞吞,很徐緩,卻是一記狠刀子,直接戳進了許如海的心里。
他慘然一笑,什么話都沒說。
“爺爺”許舜欽似乎還想說什么,許老沒給他機會。
他素來也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既然說要把許如海逐出家門,自然是沒有任何回旋余地的。
“爸,你和爺爺”許舜欽再想與自己父親說些什么的時候,他二話沒說,直接跪下,就給許老磕了三個頭。
誠如傅老所言,他們性格太像,所以這樣的情況,許如海不會求饒或者妥協。
事情他做了,他認了 任何懲處,都是他該的,也是硬骨頭了。
眾人看在眼底,都是神色各異,尤其是許正風一家,也是太了解許老的脾性,此時求情根本沒用。
許如海也算是磊落,與許鳶飛等人道了歉。
視線落在傅沉身上,突然一笑。
“我還得謝謝你,一早就替我想好了歸宿。”
傅沉喝著茶,沒作聲。
“我一直想不明白,那次的事情,你為什么一定要報警,要把事情鬧得這么大,其實你早已挖了個坑給我。”
傅沉摩挲著茶杯,“我的確給你挖了坑,但是你若不包庇聶汐,根本不會上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處處受限,落得這般下場。”
“當初我并不確定你和聶汐之間到底是何種關系,直到我讓十方去看監控,他說也在查,而且覺得錄像有問題,我就覺得你們兩個人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聯系。”
“而你為了掩飾你們這層關系,肯定會幫她遮掩。”
“我當時報警,的確是留了后手,因為只要警方介入,拿了監控,后期調查,發現聶汐行兇,你幫他掩飾,也是幫兇。”
“就算別的事情,你能摘得清楚,共犯這一條,總是逃不掉的”
許如海冷笑,“你一早就算準了,要把我送進去”
“我挖了坑,但也得你往里跳才行,你當時若是將監控拿出來,直接讓警方抓了聶汐,壓根不會有接下來這些事。”
傅沉這話說得委婉換言之就是 落得這般下場,都是你活該怨不得任何人。
這個道理,許如海怎么可能不知,只是覺著傅沉心思太重,就連當初報警,都是一步步算準了的。
這樣的男人,何其可怕。
許如海不擅長勾心斗角這些東西,他做得事情,許多都是攤開擺在明面上了。
就直接成了傅沉重點打擊的靶子。
“出去吧,這么晚,警察同志也等很久了。”許老坐在椅子上,搓動著拐杖的手指,輕輕發顫。
“爸,我陪你。”許舜欽起身隨他出去。
“那種地方有什么好去的。”許如海輕笑著。
就在他們即將踏出偏廳門的時候,許老沉著嗓子說了句。
“舜欽,外面冷,幫他帶件外套”
許如海腳步一頓,繼而大步往前走,完全不回頭。
“這父子倆在金陵待久了,京城這天太冷,怕是受不住的。”
許老自顧自的說著,端著茶杯,抿了口早已涼透的茶水。
眾人都注意到,老爺子手抖的厲害,甚至連杯子都端不住。
方才那番話,他說得輕松,可是將親兒子逐出家門,與他來說,又怎么不是剜心刺骨之痛。
“幸虧沒讓家里那老太婆跟來,就她的性子,估計現在要哭著和我抹眼淚了。”
“說我心狠。”
“這人年紀大了,太容易多愁善感了,我還得想著,回頭怎么和她解釋這件事比較好。”
許老自顧自說著。
直至外面傳來警笛聲,他手猝然一抖,杯子從他衣服上滾落,碎了一地。
“爸。”許正風也不知如何寬慰他,冷厲著眉眼,只能長嘆一口氣。
“人老了,杯子都端不住了,你看弄得身上臟兮兮的。”許鳶飛急忙翻了帕子給他擦衣服上的水漬。
“爺爺,你之前真的嚇死我了。”許鳶飛紅著眼。
“我這不沒事嗎,我年紀大了,能做的,就是給你們多一點蔭蔽,創造個好的環境。”
許老顯然是提前預知了一些什么,無非是趁著自己有力氣,徹底肅清許家罷了。
“不過有件事你大伯”許老說了這個稱呼,聲音頓了下,“他有件事說得不錯,我身體不大好,咱們許家的確該辦點喜事,好好給我沖沖喜,去去晦氣啊。”
眾人尚未從許如海的事情中回過神,就聽到這位老爺子直接說了句。
“作霖啊,你們京家什么時候來我們家提親啊”
“我還想看我孫女穿紅衣出嫁啊。”
“要不你們改天上門,我們兩家合計合計,年前把這事兒給辦了吧”
某大佬一聽這話,自然覺著好。
他早就看京寒川這小子不順眼了,巴不得他早點成家,然后兩口子搬出去過自己的小日子。
“我聽您安排,我們回去準備準備,再去找大師合幾個日子,爭取年前把事兒給辦了。”盛愛頤笑著搭腔。
這下子換成許正風懵逼了 這眼看著天冷了,想要沖喜積福的辦法多了去了,怎么就莫名其妙扯到辦喜事上面去了。
今天這事兒,擺明是京家這小子和傅沉這伙人下了套,許正風還想找他算賬來著。
哪有心思和他談辦喜酒的事啊。
您這不是胡鬧嘛 “你什么意思京家人都表態了,你愣著干嘛兩個孩子領證這么久,還不辦酒,你覺得像話嗎”許老怒瞪了許正風一眼。
“應該辦,早就該辦了。”許正風無奈。
“這回頭你陪舜欽回去一趟,把金陵的事情處理一下,讓他搬到京城住,鳶飛一走啊,家里就冷清了。”
“我知道。”許正風點著頭,他知曉父親心底是不舒服的,出了這樣的事,許家哪個人心底又是舒爽的呢,他說什么,他就應著,隨了他的意。
“爺爺,家里還有我啊,怎么就冷清了”許堯不滿了。
“你能陪我嘮嗑說話每次聊幾句,就跑去打游戲了”許老怒斥道。
許堯閉嘴不說話,因為老爺子控訴的這些,也是實話,他們之間沒什么共同話題啊。
“結婚這事兒不能再拖了,你們兩個人啊”
許老忽然伸手指了指許鳶飛,又指向京寒川。
“沒用的東西”
眾人懵逼,怎么還罵上了 “你看看人家傅沉動作多快,孩子都有了,你們領證比人家早,怎么速度這么慢,就你倆的速度,我怕是見不著外曾孫了”
“真是愁死人。”
“寒川今晚就別走了,在我們家住下得了,就睡鳶飛那屋,真的要好好培養一下感情了。”
這老爺子太直,說話都是葷素不忌的。
屋子里一眾小輩均是垂頭不語。
段林白咋舌,這些老頭子真是一個比一個狠 這種話私底下說就行了,還攤開說的,他們家小六不要面子的啊。
可是段林白還沒嘚瑟夠,就被許老點了名。
“林白啊。”
“許爺爺”段林白笑得那叫一個喜慶。
“你演技不錯啊,還有你”許老不認識蔣家兄弟,伸手指了指蔣二。
蔣二少忽然被大佬點名,表情有點呆滯。
“爺爺,他叫蔣奕晗,邊上坐的是他哥,蔣端硯。”許鳶飛介紹,“那個,他不是演戲,他和許堯都不知情,兩個人是本色出演。”
許老點了下頭,“原來是本色出演啊,我也在想,這種事告訴許堯,怕是一個小時都兜不住,都給你們捅出去了。”
許堯莫名其妙又被點名,愣了下,這話說得,好像他是個大喇叭。
“你這孩子性格和許堯很像,估計能處的來,有空多來家里坐坐。”
許老這話就算是提攜了兄弟二人。
蔣端硯笑著點頭,“有空一定來。”
“不早啦,大家都散了吧,老傅啊,你今晚還走”許老拉住一側傅老的胳膊,“要不留下來,我們徹夜長談也很久沒和你聊天了。”
“行啊,那我今晚就不走了。”
“傅沉也別走了,明早和你爸一起回去。”許老挽留。
傅沉都沒答應,就聽到一側的嚴望川開口 “那我就帶晚晚先回去了。”
傅沉“”
眾人笑出聲,這嚴先生是真的不大喜歡三爺啊。
眾人拜別許家,回去時,也是各種感慨。
大家無不唏噓,因為所有事情串起來后,尤其是聶汐的事,總讓人后背發涼。
唯獨蔣二少這邊。
“哥,你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們幾個人是演戲”
“我現在腦子還是有點懵,你說,三爺早就盤算了,準備對付許如海,陪他演了這么一出大戲”
“在醫院他們幾個人吵得那么兇,都特么動手了,我還挨了幾下,敢情就白挨了”
“那時候許堯打得特別狠,所以就是所有人都懂,就我們兩個傻子,還掐得那么帶勁”
“臥槽,我覺得自己像個智障”
蔣端硯被他吵得腦仁疼,偏頭看了他一眼,“你終于認清了自己。”
“什么”
“你像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