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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丁巳年癸丑月辛丑日(公元1558年1月11日) 晴:

  烏程縣屬會稽郡。治所在下菰城。有烏程氏居此,故名烏程。東鄰嘉興,南接杭州,西依天目山,北瀕太湖,處在太湖南岸,

  烏程縣南,有一山,名曰云霧山,素有“三山五關”之美稱,南華山、琪瑯山以及白沙關、銀嶺關、壕嶺關、小關、大鳙嶺等。因終年云霧繚繞、飄飄渺渺而得名。

  我與仲杰一身便裝,沿著溪流邁步在山路之中,只見進山的路曲徑通幽、險峻陡峭。

  放眼望去,山中的樹木蒼蒼郁郁,葳葳蕤蕤。山中云霧裊裊,鳥兒鳴叫,翠色涵煙。浸心的山風習習拂面,可見山上的香果、長序榆、紅豆杉,茶樹、甜櫧、綿櫧、板栗、石櫟、白櫟、青岡等長勢茂盛、綠韻蓋天。好不愜意。

  回想上一次離開北直隸來至江南一帶,相隔已有半年有余的時間。那時,也是我與仲杰兩人,也是這般身負重任。

  然而短短的半年之中,真可謂是物是人非。那時的我,還是鵠鳩手下一枚棋子,為了自己能夠生存下來,不惜以命相搏。而如今,我已成為一門之主,所行之事,也不再單單只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門下千余條性命能夠存活而奮斗。不,不僅僅是活下來,還要活得很好。

  “這一路也不見你說話,你在想些什么呢?”仲杰突然問道。

  我搖了搖頭:“沒什么,只是覺得這個地方好美。那個馬祖師能選擇這這里最為他的根據地,也真是很會挑地方。”

  仲杰聽罷,微微一笑:“在我看來,這里與咱們霧靈山相比倒也沒有什么不同,均是依霧為屏障,利用山險為城墻。要說不同,只能說霧靈山的陰氣更重一些,而這里則多了幾分仙氣。”

  我點了點頭,嘆道:“正是因為這里與咱們霧靈山實在是太像了,所以我們才更應該留意和學習在奇門遁甲之術的高手面前,如何能夠將這里的優勢發揮到最大化,同時又能巧妙地避開自身的不足。”

  仲杰看著我,嘆道:“你呀,自從成了門主之后,整日里腦中想得盡是門中之事。要知道,這很多事情,可不是說光靠想就能夠想出來的。”

  我不服氣地看向了仲杰:“你當世人皆像你這般心大?曾經我還在猶豫,以我的資歷,這門主的位置也許讓與你更加的合適。不過現在我倒是慶幸,這門主之位幸虧沒有落在你的身上。”

  仲杰笑了:“饒了我吧你,就是白送給我,這門主的位置,我也是不會要的。我這個人你也知道,閑散慣了,讓我費那么多的腦子去想那些有的沒的,那還不如殺了我。”

  聽著仲杰的調侃,我突然停下了腳步,隨即轉頭望向了身邊山下的景色,一陣陣的微風吹拂著我的面龐,我卻絲毫感覺不到任何的美好。

  “怎么了?又想到什么煩心事了?”仲杰來到了我的身邊,與我一同望向了山下。

  我輕輕搖了搖頭:“仲杰,說實話,我有些怕。”

  仲杰一愣,看向了我:“怕?這天底下,還能有你莜熙怕的東西?”

  “以前,我也覺得沒有,但現在我卻發現,任何人,都會有他害怕的東西,我也不例外。”我悠悠的說著。

  “那么,你害怕的又是什么呢?”仲杰問道。

  我輕輕閉上了眼睛,努力的感受著風吹在臉上的感覺:“我害怕,有一天,莜熙,不再是莜熙了。”

  仲杰望著我,柔聲地:“怎么會呢?莜熙就是莜熙。”

  我搖了搖頭:“如果換做以前,我定然也會這么想。不過自從我當上了這個門主的位置之后,我卻不再這么看。”

  說著,我慢慢睜開了眼睛,望著眼前秀麗的山河:“在我剛剛加入索命門時,我只不過是想與我的過去揮別,重新換一個活法。而我在入門后開始的一段時間內,也的確是這么做的。

  那一段時光,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除了任務,自己不用去考慮任何事情,并且,有你,有殷楓那些好伙伴相伴,我感到很快樂。

  但慢慢地,我開始變得不滿足了起來,不再甘于當做別人的手中劍,掌中刀。為此,我徹底與鵠鳩決裂,而你們,也跟著我不得不離開了索命門。”

  仲杰搖了搖頭:“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不,我要說,既然說到了這里,你就讓我痛痛快快的說下去吧。”我有些激動的說道。

  仲杰望著我,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說話。

  我繼續說道:“從那時起,我的生活反而變得更加的簡單,便是讓自己活下去。這種感覺我很熟悉,當初我在石樓之時,便是以此為目標。

  而隨著我們卷入鵠鳩與萬奈、陸繹他們之間的斗爭愈來愈深。漸漸地,扳倒鵠鳩,反而成了我不得不做之事。為此,無論是我,還是你們,均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

  從那一刻起,如何讓你,讓殷楓、讓岸查、讓荼毒,讓甘恩、戴德,讓荷涼、萬奈活下去,成為了我新的目標。

  但當我走上了那個位置之后,我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像當初那個我最不愿意成為的人。無論是為我自己也好,為大家也好,還是為整個重生門,很多時候,我必須要去做一些我并不想做之事。

  仲杰,我真的很怕,很怕有一天,我也會變成向鵠鳩、陸繹那樣的人,可是我卻又不愿別人看到我的恐懼,因為如果有人知道了我的恐懼,那么,我會更加的恐懼那個知道我秘密的人,到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敢保證,會不會像鵠鳩、陸繹那邊,對他趕盡殺絕。”

  仲杰在一旁認真的聆聽著我的話,當我講完之時,只見他溫柔的看向我說道:“在我給你答案之前,我想先問問你。莜熙,你知道,為什么人間煉獄這部秘籍會被索命門的前輩給封禁嗎?”

  我看向仲杰,輕輕搖了搖頭。

  仲杰繼續說道:“實際上,那人間煉獄的反噬之力,整個江湖之中早已人盡皆知。然而每日仍舊總有無懼無畏之人在打著那本武功秘籍的主意。

  在我看來,人間煉獄就是一種野心,與所謂的地位,權力,財富沒有任何的區別。人,生來平等,均是母胎中所誕嬰孩。而隨著成長,所接觸,擁有的逐漸增多,內心的欲望也會不斷地加強。

  一開始身無所物,之后總會得到自己心儀的玩具,當擁有了玩具,又會想要更好的,得到了更好的,又想要更多更好的。”

  我聽著仲杰的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莜熙,實際上,我很佩服你,因為你即便是走到了現在,卻也依舊沒有被自己所擁有的反噬之力所吞噬,相比于你,我可能從一開始便沒有勇氣踏出這一步。

  我,并不像你,我并不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但你卻從我見到你的第一刻起,便發覺你是一個做任何事情都有目的性的人。包括這次你組建重生門,我之所以沒有任何的反對,是因為我知道你自己清楚你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還要做什么。”仲杰柔聲道。

  我看著仲杰,微微一笑:“那么,你倒是說說看,我還要做什么?”

  仲杰轉過頭,望著山下:“你之所以會答應創立重生門,并去當這重生門的門主。并不是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而是為了你身邊那些為了你放棄一切,失去一切的同伴,這些人均是自幼便在組織中成長的人,一旦失去了組織,便相當于失去了未來。而你會建立重生門,亦是再給他們創造新的未來。”

  我笑著看了一眼仲杰,隨即亦看向了山下:“真是什么事情都瞞不過你。說實話,我不止一次想過,那日我帶著大家來至霧靈山后,便辭去這門主的職務,遠走高飛。

  然而重生門雖然正在逐漸有起色,但我們所要面對的對手實在是太過強大,此時如果我要離開,用不了多久便會被陸繹帶人所摧毀。為此我必須先讓重生門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能夠與錦衣衛一較高下為止。”

  說著,我突然轉頭望向了仲杰,直到現在,我亦不敢相信我能夠對仲杰說出那番話,但那時那刻,我卻是真心的想要對他說出來,說出我埋藏心中已久的心愿。

  “等到那時,我便會辭去重生門門主的位子,將這個位子讓與荷涼。

  你知道嗎?我在索命門的時候,我最期待的,便是去執行任務。這并不是說我喜歡殺人,而是只有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我才能夠去我那些我從未去過的地方,認識我不認識的人,去看那些我沒見過的景色。

  所以,當我離開重生門后,我希望我能夠在自己的雙手不沾染鮮血的前提下,游歷大江南北,去我沒去過的地方,吃我沒吃過的東西,玩我沒玩過的事物。而這一切,我希望,能夠在我人老珠黃,無法動彈之前,能夠有人陪伴我一同完成。

  而這個人,就是你。”

  仲杰聽著我的看,轉頭看向了我,一臉的驚訝。

  我趕忙將頭轉去:“這些話從我口中講出,實在是太奇怪了。你就滋當我沒說過好了。咱們還是…”

  “你這么突然的與我說這些,我可得好好考慮一番。等我想好了之后,我再告訴你答案,你看行嗎?”仲杰溫柔地說道。

  我害羞的點了點頭,轉過山看向了山上:“那…我就等著你哪一天回復我了。咱們已經在這里耽擱了不少時間了,還是趕緊上山吧。”

  仲杰笑道:“倒也不用這般著急,咱們這次是去入教的,又不是去踢館,起得太早,反而顯得咱們下賤了。”

  “不過咱們就這么空著手去,人家真的會收留咱們嘛?”我問道。

  仲杰答道:“當然。那個白蓮教所收教眾,大部分都是些受朝廷和倭寇迫害的貧民,這些人不是窮困潦倒,便是家破人亡。咱們要真帶著禮物,反而會受人歧視。”

  “你知道的倒還真是不少,看樣子之前沒少下功夫調查啊。”我笑道。

  仲杰裝作一本正經地樣子:“當然了,莜熙門主日理萬機,每日總是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去處理。像調查情報這樣的小事兒,自然交給我們這些部下就好了。”

  我推了仲杰一把:“少來,既然你已經有所調查,那么我問你,那個馬祖師到底是個什么人?”

  仲杰搖了搖頭:“這白蓮教上上下下在我們到來之前,我均已四處打聽過,唯獨這馬祖師,卻是神秘的很。此人雖然是圓空前輩的高徒,但從我聽來的,此人卻更像是個精通方術之人。”

  “此話怎講?”我問道。

  仲杰答道:“聽聞那個馬祖師不但擁有點石成金、剪紙成兵之術,還能夠未卜先知,呼風喚雨。總之相比于一個精通奇門遁甲的墨家之人,倒是更像是修仙之人。”

  我點了點頭:“但凡民間教派,為了吸引教眾,往往都會做出這些裝神弄鬼的法子,至于那個馬祖師到底是真的懂得一些仙法,還是一個騙子,只有見面之后才能夠見分曉。”

  “那么如果咱們能夠順利混入教中的話,你打算何時動手?”仲杰問道。

  我搖了搖頭:“這倒是不用著急,首先雖然不知那個馬祖師究竟有何本事,但能夠另俞前輩也感到頭疼,想來必定本領不差,若貿然動手,只怕反而會打草驚蛇。”

  仲杰笑道:“我看除了這個,莜熙門主是看這云霧山與咱們霧靈山極其類似,想要趁機在這里多偷學一些布防的技巧和機關之術吧?”

  我無奈的搖了搖頭:“你要是總是這么了解我,可能哪一天我真的會忍不住干掉你哦。”

  仲杰笑著看著我:“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就算是你想要干掉我,只怕也得讓我多等上一些時日了。”

  “少臭美了。”我抬起頭,望向了云霧中若隱若現的一座山廟,“無論如何,首先要做的,就是如何能夠混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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