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弦月被一片烏云遮住,將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亮亦消失在夜色之中,使得南樂縣郊外的道路頓時一片漆黑。
張志然跟隨著碧云行走在道路之中,由于懼怕縣內張志浩的追殺,二人不敢點燃任何照明之物,只能在黑暗中慢慢行進。
當二人來至郊外一座荒屋之時,天色已經泛起魚白。那荒屋雖以破敗不堪,卻仍有十余人聚在其中。
那些人見到碧云,紛紛圍了上來。張志然見狀,不由得生出幾分戒備,手上暗暗發著力,以防與對方動上手。
碧云看著張志然,微微一笑:“二公子莫要緊張,這些人都是對張志浩不滿的城中百姓,因為同樣的志向再次集結。可以說都是自己人,不會加害于你的。”
張志然看著那些人:“對我兄長不滿之人?”
碧云點了點頭:“不錯,這些只是縣中百姓所推舉的代表。可以這么說,在南樂縣,幾乎半數以上的百姓早已不滿張志浩于縣中的惡行,只是一直苦于沒有機會扳倒他,而現在,我們的機會來的。”
“那張志浩簡直欺人太甚,我們月月向他進貢,他卻從來不管我們任何事情。”
“不管也就罷了,還縱容縣中的惡霸對我們不斷地壓榨,我老父被人當街打死,只是因為那人與張府相熟,官府連管都不管。”
“并且那張志浩為人也極為兇殘,我不過是個做小買賣的,因為搶了他張志浩的生意,居然派人直接給我的店砸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眾人七嘴八舌地紛紛對著張志然訴說著張志浩的不是,在張志然聽來,仿佛是在講述另一個他從不認識之人。
碧云:“志然你聽,縣中百姓對那張志浩積怨已久,只需要一個導火索,便能隨時爆發出來。而你,也險些死在他的手下。現在,我們是時候對他進行反擊了。”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張志然問道。
碧云宛然一笑:“志然,雖然張志浩對你一直有所防備,但相比于其他任何人,你也可以說得上是與他最親近之人了,對于他,你一定知道一些我們所不知道的秘密,那些能夠一舉將他打倒在地的秘密。”
張志然看著碧云:“你是希望我出賣他?”
“怎么能叫做出賣呢?志然,即使你現在依舊將那張志浩當做親人,然而他可不是這么想的,在他心里,你只是一個禍害,一個隨時會置他于死地的禍害。如果不是這樣,他為什么要屢次三番的加害于你?要知道,如不是我無意看到了他的惡行,恐怕你現在早已命歸黃泉了。”碧云說道。
張志然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碧云:“志然,不要再猶豫了,如今能夠打到張志浩的人,只有你了。如果你…”
“我拒絕。”張志然突然說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頓時發出一片唏噓。
碧云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張志然:“你說什么?”
“我說我拒絕。”張志然黯然的回答道,“碧云,我知道在兄長眼中,我始終是個能夠威脅到他的禍害。但是,無論如何,他也是我的兄長。沒有兄長我們張家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可是,現在是他想要害死你啊?”碧云說道。
張志然嘆了一口氣:“他想要我死,但我并不想讓他死。何況,對于張家,他的確是作為當家人最合適的人選。”
碧云有些焦急:“志然,現在可不是逞婦人之仁的時候,我…
“碧云,如果可以的話,咱們走吧?”張志然望著碧云,深情地說道,“兄長也好,張家也罷,他南樂縣究竟變成什么樣子,都和我張志然沒有任何關系。既然兄長容不下我,以后,我不再出現在他眼前便是了。事實上,我也和他說過這件事情,當時我是這么想的,現在我依舊這么想。碧云,這個世上什么東西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也都可以放棄。唯有你,我希望能與你常伴一生。”
“你…”碧云看著張志然,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碧云,咱們現在就走吧,離開這里。憑你我的本事,絕對能夠在這大千世界之中立足,即便闖不出名堂,亦可以找個無人知曉的地方安度余生。”張志然一面說著,一面顫抖著身體將碧云拉起,“碧云,你是我今生唯一令我心動之人,也是唯一能夠讓我舍棄一切之人。我愛你,勝過愛這世間的一切。我已經倦了,不想再每日活得那么累,不想再整日琢磨著兄長的心思,不想再一直偽裝著自己,每日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碧云,跟我走吧,就是現在。”
碧云搖了搖頭,長嘆一聲:“也許和你…志然,如果我們能夠早些相遇,那該有多好。”
張志然驚喜地:“你愿意和我走?”
碧云:“你話已經說到如此份上,我若不答應,反倒顯得碧云不識抬舉了。”
“太好了,碧云,咱們現在就走吧,離開這個鬼地方。”張志然笑著說道。
碧云:“不過不是現在。志然,我已經約好了縣內六十余家的百姓,等待著你與他們一起行動。既然你無意于扳倒張志浩,那我也不能讓他們白等了。我這就進城去,與眾人交代清楚,之后便與你離開這里。”
“你一個人去?這太危險了,我與你一起去吧。”張志然關切地說道。
碧云擺了擺手:“現在整個南樂縣應該都在張志浩的授意下尋著你,相反我不過是一名婢女,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太多人在意。而且城中的百姓也不會為難我一名弱女子的。再說我也不是一個人,這里的人也會保護我的。所以你就放心的在這里等著我吧,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張志然無奈,只好答應了碧云的要求。當日,碧云便與眾百姓回到了南樂縣,而張志然則住在了破屋之中等待著碧云的歸來。
就這樣,一日、兩日…不知不覺,時間已過去半月有余。起先,張志然還能安心在破屋中等待著碧云,慢慢地,張志然逐漸有些焦躁,內心不斷地胡思亂想著,總是覺得碧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在屋內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之后甚至整日站在屋外,等待著碧云的歸來。
終于,張志然再也坐不住了。那受傷的手臂雖然還不能劇烈的活動,卻也好了大半。張志然當日離開了破屋,直奔南樂縣。
然而當張志然到達南樂縣時,卻看到了足以讓他記住一生的一幕。原先蕭條的街道上如今兩側圍滿了百姓,大道上,幾輛囚車在數百名士兵的守衛下緩緩地向前走著。
張志然擠進人群,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然而當他看到囚車之時,卻愣住了。
只見囚車里關著的,均是張府的人,劉先生、門客、紅毛鬼,甚至婢女、家丁均在囚車之中。而中間最大的囚車中,正關著張志浩。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張志然一時竟不知所措。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張志然自是不知道,此時此刻,上前質問官府為何抓人自然不是,不上前亦不是。
車隊緩緩向前走著,隊伍的后方,一伙人跟在囚車的后面。其中一人騎著張志浩最愛的青馬,得意洋洋的向前走著。張志然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趙世杰。
趙世杰在馬上不斷地四下觀瞧著,突然他勒住了馬,看向了張志然的方向。
趙世杰大喜:“這不是志然兄弟嘛,我正四處找你呢。我想你也會在這里出現,畢竟如果不是你大義滅親,將那張志浩私通邪教的事情告知官府,那張志浩怎么會有這等報應。來來來,快與我一起,我可要好好的感謝你。”
趙世杰此言一出,街上的百姓齊刷刷的看向了張志然,只看得張志然心亂如麻,不住地向后退著。最終,轉身逃走。
趙世杰于馬上看著張志然的背影,露出了意味深長笑容。
張志然不停地于縣內跑著,不知不覺來至了縣城的城門之前。
張志然望著巨大的城門,內心一片迷茫,既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亦不知道接下來該何去何從。
這時,幾名百姓從旁經過,看到張志然,停了下來。
百姓:“你是…張志然?”
張志然抬起頭,看著眾百姓,點了點頭。
百姓突然破口大罵:“原來就是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我真沒想到這世間竟然有人會為了錢,連自己的兄長都不放過!”
另一百姓:“一開始我們還覺得那張志浩不是東西,不過他再不是東西,也不過就是那人錢財不替人辦事。新來這個姓趙的可好,不但每月進貢的錢財增加了,只要一不和他心意,就派人去殺人。”
百姓指著張志然:“如果不是你,我們南樂縣能這么慘嘛!你就是個罪人!你趕緊給我滾”
其余的百姓們也紛紛指責著張志然。
張志然本就腦中一片空白,此事又經歷了這般羞辱,只覺得分外委屈。雖然面前這些人對于張志然來說,想要教訓他們一通不會費吹灰之力,但此刻的張志然,心態早已崩潰,任何的打擊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都會讓他崩潰。
張志然慢慢向后退著,最終轉身逃離了南樂縣。
張志然一路向前跑著,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無數的變故在一日之內砸向自己,只讓張志然感覺暈頭轉向。
突然,街道的兩旁竄出十余名強壯的男子,每人的手中均舉著一把利刃。
其中一人大喝道:“你是張志然?”
張志然茫然的看著眾人,點了點頭。
“你可真不走運,招惹了不該惹到之人,小子,拿命來吧!”
言罷,幾名壯漢手舉兵刃,一擁而上。
張志然看著四面而來的刀光,突然閉上了眼睛。現在的他,只想盡快死去,這樣,那些煩心之事,便不會在攪亂他的腦子,讓他痛不欲生。
然而當那些兵刃即將落入自己脖頸之時,張志然的身子下意識的向后一躲,隨即那只未受傷的胳膊一把奪過其中一人的兵刃,接著將刀一橫,頓時,一名壯漢倒在了地上,脖子上鮮血直流。
余下的壯漢見狀,先是一愣,隨即瘋狂的攻向張志然。而張志然雖然目光呆滯,身子卻一直在活動著,一套批星斬月只耍得風生水起。不一會兒的功夫,地上又躺下了五、六人。
然而張志然畢竟只是身體下意識的求生,而那只手上的手臂也無法抬起,大大的消耗著張志然的體力。漸漸地,張志然的動作開始慢了下來。
對方在張志然奮力的反擊下只剩下兩人,那二人見張志然已經沒有了力氣,相互對視一眼,隨即從左右兩側分別進攻張志然。
張志然突然將刀一扔,將身體轉向一側,一把將其中一人抱住,接著慣性向后一扔,另一人的刀直刺那人的胸膛。
那名壯漢將刀抽出,發了瘋般的沖向張志然。張志然失去了兵刃,最終放棄了抵抗。只見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然而張志然等待了許久,卻始終沒有感到一絲的疼痛。他緩緩睜開眼睛,卻見一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前,而那名壯漢,則躺在了地上,一動不動。
張志然冷冷地:“你是誰?為什么不讓我死?”
那人回過頭:“你想死?不好意思,我是真一點沒看出來你有這個意思。還有,你為什么要死啊?”
張志然:“我已失去了一切,不死,我又為什么要活在這個世上?”
那人笑了:“小弟弟,在如今這個世道,想要比慘的話,只怕是你連名號都排不上。我看你年紀輕輕,怎么就這么膽小呢。”
張志然愣住了:“我膽小?我連死都不怕,我有什么膽小的。”
“求死的確不容易,不過更難的,是生不如死的活著。怎么樣小兄弟,要不要跟我一起挑戰一下?”那人說道。
張志然看著那人:“你到底是誰?”
“哦,忘了介紹,我叫仲杰。如果你愿意做地下的死鬼,那我也不會攔著你,剛才也不過是我剛好經過而已。但是,如果你想要體驗一下做人間之鬼的話,就跟上來。”仲杰言罷,邁步向前走著。
張志然望著仲杰的背影,突然來了精神,邁步追了上去:“喂,我們這是要去哪里啊?”
仲杰頭都沒回:“到了你就知道了,你最好跟緊了,我一般可不等人。”
張志然:“你都不問我是什么人就敢帶著我走嗎?我叫…”
仲杰突然回過頭,一擺手:“你叫什么我不感興趣,在我們這里也沒有人會用真名字。我剛才暗中觀察你半天了,你要是愿意來,以后,你就叫岸查了。”
言罷,仲杰繼續向前走去。
張志然喃喃地:“岸查…岸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