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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不想再動筆

  “別家的孩子可以與同學玩耍,他卻必須一大早便起床替人放牛,家里面已經揭不開鍋,冬天來了,厚衣衫只有一件,誰要出門時便讓誰穿,平常時候便當做被子蓋在兩個人身后。”

  “別家的孩子可以與父母玩耍,他卻只能一個人孤苦伶仃。那時候的我只知道搖頭晃腦的捧著圣賢書苦讀,簡直是個混賬…自然,現在也是個混賬。”

  “但方純很懂事,他從不責怪我,他常說我教給他的所謂道義、所謂正直、所謂讀書人的風骨便已經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后來我醒悟了,我告訴他我教給他的東西一文不值,于是我便成了方丘先生,他也成了方丘先生的子侄。”

  “我們搬進了大房子,他能上得起私塾,不必再替人放牛,可以錦衣玉食。我知道,這都是我的功勞。”

  方丘先生霍然抬起頭來看著林詢,這老人披頭散發,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下來,神情竟顯得猙獰可怖。

  “如今他死了,這都是我的功勞啊!”

  林詢能理解方丘先生的苦楚與職責,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事實上,他自己心中同樣自責,若是那天能夠上前為方純說幾句話,結果是否會變得不同?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嗎?

  有空虛在充塞他的腦海,席卷他的五臟六腑,難以言說的痛苦感讓他幾乎要痛哭。

  但林詢不能哭,他是所謂的天子,他所走的,正是這樣的路。

  “我要走的,正是這樣的路。”他明白,自己沒有自責、空虛的奢侈。

  自己必須要冷靜,要冷漠,要冷血。

  “將方丘先生所寫的史書當做正史,宣告四方。”他吩咐左右,自有人照辦。

  嘆息一聲,林詢看了方丘先生一眼,繼續開口:“再將方純所寫的臨摹一分,當做野史發表…切記,不要掀起太大的波瀾。”

  這是他唯一能為這可憐的少年所坐的事,僅此而已。

  林詢悠悠嘆息一聲,目光轉向方丘先生,沉默地等待一兩個時辰,待得這老人好歹平靜下來之后才開口道:“還要繼續寫史嗎?”

  方丘先生的聲名顯赫,如果繼續書寫歷史,便會成為執筆的太史公,流芳千古。

  而若是選擇放棄,林詢便會讓他成為一位閑散富家翁,日后的歲月里不愁衣食,但也僅此而已。

  他將選擇的權利交付給方丘先生,本應該如此。

  方丘先生渾渾噩噩地抬起頭:“我不想再動筆了。”

  林詢點頭,吩咐侍衛帶這老人去休憩。

  沉悶的月色里,他對著天空嘆息一聲。

  “陳修…”

  他呼喚那個名字,但現在,那個名字的主人無法對自己伸出援手了:“你看到了嗎?”

  “這便是我要走的路。”

  他握緊拳頭,眼眸開闔之后,已經失去了表情。

  登基之日,林詢高坐在雕龍附鳳的龍椅上,數十位壯士抬著他行進,七個國家都派出貴族隨行,只是不能乘車,沒那樣的資格,只徒步跟在身后。

  周遭是無數人山呼萬歲,熙熙攘攘的人群歡呼雀躍,還有人激動地跪伏在地,難以遏制心頭的喜悅。

  “圣德明君在此,天下當要太平了!”有人歡呼。

  “亂世終于要結束…終于不用再忍受戰亂之苦。”有人喜極而泣。

  “要是我的兒子能看到這一幕該有多好?他是在與趙國人作戰時死去的,我…我要那些人償命!”忽然一聲爆喝,那是一位拄著拐杖的老人,忽然瘋魔一般在人群中橫沖直撞,他的身形瘦小,此刻憤怒之下卻爆發出強大的氣力,無數人反應不及,都被他沖撞出去。

  人群中略微有些混亂,林詢察覺這一幕,不由皺起眉頭:“什么人在此作亂?”

  不必由他出手,當即有侍衛上前將那陷入瘋狂的老人抓住,押送上前。

  林詢皺著眉看去,這老人滿臉淚痕斑斑,披頭散發仿佛瘋魔,怨恨似乎要從眼睛里迸發出來:“你是什么圣德天子!我的兒子被趙國人殺了,你若當真是天子,為何不幫我報仇?”

  無數人義憤填膺,群情激奮,他們自七國而來,雖然渴望和平,雖然歡慶這盛世,但流淌在骨子里的血海深仇不會煙消云散。

  場中越來越亂,無數人怒吼,推嚷、廝打,前一刻還是太平盛世,下一刻便喧囂混亂如同鬧劇。

  仇恨就像是埋在骨子里的彈藥,平素里不聲不響,若是被熱血這一火藥點燃,便會轟隆炸響,讓無數人粉身碎骨。

  林詢眉頭皺得愈深,一剎那的思索之后猛然爆喝。

  “肅靜!”

  這聲音在微不可查的靈氣包裹下轟隆隆響起,霎時間嚇得無數人戰栗驚恐。

  “這是天子之氣!”不知曉靈氣者戰戰兢兢,顫抖著跪拜,不敢抬起頭路。

  其余人也駭然失色,場中一瞬間安靜得鴉雀無聲,都被林詢的聲音所震懾。

  謝言與一位戴著斗笠的男子這時候正在隔壁的酒樓上對坐,一人飲酒,一人捧一碗清茶。

  “的確有一番做天子的樣子了。”戴著斗笠的男子抱著酒壇豪飲。

  “我早便知道。”

  謝言露出一抹笑容:“他再合適不過了。”

  謝言抬頭,看那戴著斗笠的男子一眼:“倒是你這幅打扮讓我有些奇怪。”

  戴著斗笠的男子哈哈大笑兩聲,不搭這話茬:“你說林詢會如何處置那老人?”

  無論如何,當眾引起如此之大的混亂絕不是一件好事,七國民眾便像是一點就燃的火藥桶,隨時有可能炸出劇烈的聲響。

  謝言飲一口茶:“我也不知…”

  “只是如果是我的話,應當不會懲處那老人,他的孩子被趙國人殺死,便是出格些也并非不能原諒。”

  “的確并非不能原諒。”戴著斗笠的男子哈哈大笑兩聲,“只是他是天子,今日原諒了這一人,日后便會有千千萬萬人鬧事。”

  “依我看來,應該殺雞儆猴,只要不傷及那老者的性命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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