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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我不會殺你

  在陳修腦海里只留下“市儈”這兩個字的名叫劉三的少年,靜悄悄地坐在自家的小店門前,低著頭。

  他賣的東西并不精細,百寧城這等軍事重地里,最為值錢的無疑是兵刃盔甲,這些東西他自然是做不來的,只能售賣些布衣帽衫、瑣碎雜物。

  店里并無其他人,生意也不算好,恐怕只能勉強維持生計。

  沉默了好一會,劉三才伸了個懶腰,笑道:“怎么…大善人?可還想將荊軻帶走嗎?”

  陳修閉上眼睛沉思。

  “經歷嚴刑拷打最終選擇背叛的英雄,值得被原諒嗎?”劉三悠悠道,“自然,我是無論如何都原諒不了的,因為被殺的是我的父親,我的兄長。”

  “你卻不同。”他露出有些古怪的笑,“你是大善人,出手便是幾千幾萬的錢財,要引人向善,光明偉岸,要帶他脫離苦海,因他而死的人更是與你沒有半點關系,你覺得如何呢?”

  陳修沉默。

  這樣大的命題,就像下雨天時漆黑如墨的烏云,撲頭蓋臉籠罩下來。

  太浩瀚、太難測、太誅心!

  該如何回答?

  哪個答案是對,哪個答案是錯?

  良久之后,他才道:“我恐怕不能回答。”

  他看著劉三,嘆息一聲:“或許值得原諒是錯,不值得原諒也是錯…我給不出答案。”

  “但我依舊要將他帶走。”

  “因為…”他微微一頓。

  然后看著劉三的眼睛,說出這場交談中第三次出現的話:“戰爭就是這樣一回事。”

  劉三一怔,旋即露出笑容:“戰爭就是這樣一回事…若是一開始便知道你會給出這樣的答案,或許便是不收錢,我也會告訴你真相…當然,現在錢是不會退給你了。”

  陳修搖頭,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塵,起身朝遠方走去。

  只有他的聲音悠悠回蕩:“拿著這筆錢好好生活吧,離開這里。”

  后面的市儈少年人朝他揮了揮手,沒做回答。

  回到荊軻住處的時候,卻發現只有謝言一人捧著書卷苦讀。

  陳修問道:“林詢與荊軻去了何處?”

  謝言放下書卷答道:“你走之后不久,荊軻便一語不發去了西方,林詢已經追去,現在都還沒能回來。”

  陳修皺起眉頭:“去了多久?”

  “恐怕已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陳修眉頭皺得更甚,心頭隱約有了不詳的預感,連忙追尋著靈氣波動,一路尋蹤而去。

  他的速度之快,幾乎如同瞬移一般。

  太晚了!

  林詢抬手想要阻止,可此刻再反應過來,顯然已經為時已晚,荊軻的戰斗經驗太過非凡,這樣勢大力沉的一拳,眼看著就要轟然落下。

  有微薄如火苗般的靈氣在拳頭上氤氳,若是當真砸在頭顱上,哪怕是身強力壯的青年人,也斷然沒有活命的可能!

  林詢萬萬不曾想到自己眼中瘦弱、怯懦的荊軻竟會忽然露出這樣恐怖的兇相,此刻哪怕全速催動靈氣依舊來之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拳風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夠了!”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道平靜的呼喊聲。

  荊軻攻勢霎時間停滯,僵硬在半空中,他瞪大了眼眸,只覺得有無形的力量在流轉,哪怕有萬分偉力也不能再施展絲毫。

  他面前的壯碩青年人劫后余生,連忙慌亂地站起身來,滿臉驚恐地朝著后方逃去。

  荊軻神色苦澀,轉過頭來,那位穿著蠶絲白衫的少年人正緩步走來,口中又重復了一次:“夠了。”

  荊軻呼出一口濁氣,他能感受到陳修的強大,哪怕自己傾盡全力也不能奈何分毫。

  兩人隔空對視,陳修的身影愈來愈近,明明并不高大,卻仿佛高山一般令人仰止。

  陳修臉上沒有表情,只平靜道:“你可有什么想說的嗎?”

  荊軻沉默了一刻。

  他的目光中忽然迸發出滔天的猙獰、滔天的不甘。

  “我恨!”

  陳修問道:“你恨誰?”

  “我恨秦軍、恨燕軍、恨這群后輩,最恨我自己。”荊軻閉起眼眸,“動手吧,死在你手中,我沒有怨言。”

  陳修呼出一口濁氣:“我不會殺你。”

  “走吧。”他轉過身,朝著遠方走去,“跟我離開這里。”

  荊軻目光驚愕:“你不想殺我…為什么?”

  陳修一邊走一邊道:“方才有人問我,經歷嚴刑拷打最終選擇背叛的英雄,值得被原諒嗎?”

  荊軻身形顫了一顫,這同樣是如藤蔓一般纏繞在他心中的難題,那藤蔓還帶刺,刺痛著他的心臟。

  他并不挪動腳步,只是抬頭,等待著陳修的答案。

  “我沒能回答他。”陳修說,“因為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從不撒謊,既不能騙他,也不能騙自己。但是…”

  頓了頓便繼續道:“想必背叛的英雄后面做了什么,才是他值得被原諒與否的關鍵。”

  荊軻身形顫了顫。

  然后他呼出一口濁氣,緩緩地邁步跟上。

  林詢見到這一幕,也微微一怔,沉默良久后搖頭失笑。

  “古怪的人。”他喃喃了一句,邁步跟上。

  行走到一半,卻只見陳修忽然駐足,夢囈似地喃喃了一句:“戰爭就是這樣一回事。”

  是怎樣一回事呢?林詢不明白。

  不過他倒也不想著追問,陳修口中的胡話數不勝數,若挨個詢問下來,恐怕非得花上三天三夜不可。

  不過便是真的追問了,恐怕也得不到答案,究竟是怎樣一回事呢?便是陳修也說不清。

  大抵就是這樣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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