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報仇?”林詢微微一怔,他與荊軻兩人的身形在巷子間穿梭。
“不錯。”荊軻惡狠狠地開口,“這么多年忍受的屈辱,決不能就這樣算了…我非要…非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不可。”
林詢沉思片刻,倒也能理解荊軻的想法。
即便在他這個局外人看來,劉三等人也有些過分了,從荊軻望向他們的眼神中便可得知他一生的遭遇有何等凄慘。
明明是二三十歲的中年男子,眼眸里卻滿是懦弱、恐懼,再從他身上累累的傷痕來看,受到的毆打、虐待,恐怕已經到了令人心顫的地步。
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發瘋似地想要離去,將這個地方稱作地獄。
“報仇便報仇,為何要一言不發地離去?”林詢又問道。
荊軻沉默片刻后沒做回答。
兩人沉默地前行,如此半柱香過去,荊軻的臉色忽然陰沉下來,口中低聲道:“到了。”
不遠處,七八位青年人倚在屋子外的圍墻上,滿臉笑容地談笑,臉上的神情悠然,他們還不知道等待著自己的將是什么。
荊軻身形,忽然如燕雀一般橫沖出去。
第一位受到攻擊的青年人未曾反應過來,只感覺一陣巨力作用在自己胸口,強烈的疼痛便驟然急促地襲來,他身形跌飛出去,臉色一瞬間便變得蒼白。
“是你!”其余七人這才反應過來,目光先是驚詫,緊接著便是暴怒猙獰,齊齊朝著荊軻沖來。
這樣的攻勢難以防范,剛剛修煉出靈氣的修行者,還沒有太多對敵的手段,面對這樣七位身強力壯的少年人,幾乎沒有獲勝的可能。
林詢那時之所以能獲勝,一是因為他已經修行過數日,對于靈氣的掌控遠超荊軻。
二是憑借狂猛駭人的氣勢,一瞬間爆發出修為,如猛虎下山,自然越戰越勇。
三是面對的敵手并非使出全力,絕不是那種非要分出勝負與生死的大戰。
而這三種優勢,荊軻一個也無。
可面對七人的圍攻,他竟顯得游刃有余,身形如游魚般滑溜,又如燕雀般迅疾,只是轉瞬之間,便占據了絕對的上風。
林詢在一旁看得呆滯,他的心思聰敏,自然只是一瞬間便察覺出究竟:“荊軻絕不是第一次與人作戰!”
“這是位高手!”
“至少經過數十次戰役!”
“太強!”林詢嘆為觀止,這樣的戰斗經驗絕非自己可比,相差了太多。
他雖然要多修行幾日,可若與荊軻真正交戰起來,恐怕連十招都支撐不過去。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驚詫駭然之間,林詢瞳孔忽然微微一縮,爆喝道:“你瘋了不成?”
只見荊軻悍然一拳砸向一位喪失了氣力的壯碩青年頭顱,這一拳勢大力沉,周身靈氣環繞,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手。
速度之快,如同流光掠影!
周遭的其余壯碩青年都嚇得戰栗,睜大了眼眸,眸子里滿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這是要殺人!
劉三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小心翼翼地將玉石收起,揣進衣袖之中。
他看了陳修一眼,長長嘆息一聲:“那便告訴你罷。”
陳修露出笑容,靜靜聽著。
“荊軻原本不叫荊軻。”
“他叫做荊衛,乃是百寧城里,數一數二的悍將,曾立下過汗馬功勞。”
陳修聽得皺眉:“他身形如此瘦弱,如何能成為悍將?”
劉三又嘆息一聲:“你且聽我仔細說來。”
“他原本并不瘦弱,身高八尺,魁梧壯碩,年紀輕輕便名聲在外,是百寧城里數一數二的少年豪杰,用風華正茂來形容也不為過。”
陳修在一旁道:“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雖然不知長安是何處,但用你這句詩來形容,正是再合適不過了。”
劉三靜默了一刻,繼續道:“不過后來,發生了一件事。”
“一次戰役之中,他被秦國士兵活捉,會發生什么,你大概能猜到吧?”
“為了逼迫他說出燕國的行軍布置,先是利誘,不從之后,便是嚴刑拷打。”
“所謂的嚴刑拷打,并非是拿鞭子抽你這般簡單,我雖然未曾經歷過,但也大抵知道一些。例如往指甲縫里插針,再逼你扒地上的硬土;又例如用鐵刷一下一下刷去你身上的血肉;還有宮刑,這你應當知道吧?其余許許多多,就不與你說了…我之所以會知道荊軻遭遇過什么,是因為我燕國軍營里也有同樣的布置…戰爭就是這樣一回事。”
陳修身形戰栗了一下,他試著在腦海中幻想出一個高大壯碩,英氣十足的青年。他意氣風發,春風得意,一日長安花都看盡。
然后又回憶荊軻的容貌,那個佝僂著身子,只約莫有一米五左右,全身上下瘦得能看見肋骨,看向劉三這樣一位十三四歲少年時眼里都滿是驚恐怯弱的荊軻。
陳修嘆息一聲,明知故問道:“他招供了嗎?”
劉三道:“自然是招供了,因此死去的燕國兵士足有數百位,損失慘重。他卻是茍且了一條性命回來,許大人念在他以往的功績未曾處刑,只讓他化名為荊軻,靠著軍餉勉強度日。”
“在許多人眼中,那位英雄豪杰荊衛已經死了,恐怕在他自己眼中也是如此…”
“只有少數人知道真相。”
說到這里,他忽然露出笑容,抬眸看向陳修:“不知自何處來的、想要拯救荊軻的大善人啊,你來猜一猜,這少數人如何會知道真相呢?”
陳修沉默不答。
“我叫劉三。”他說,“不是什么稀奇的名字,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叫劉大,一個叫劉二,就這樣按著順序輪到了我…父親自然也是有的…這自不用說,任誰都有的。”
“父親、大哥、二哥死的時候,我只有八歲…只有八歲…忽然間天塌下來了,什么都不剩下。”
陳修看不到他眼中的神情,或許能看到,但不忍去看。
只聽他說:“戰爭就是這樣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