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其實挺喜歡做生意的,除了學洛姐姐那般當個讀書人外,惦念最多的就是哪天能在山腳下賣些糖葫蘆,生意肯定能比王二嫂那茶莊好上許多,苦巴巴的茶哪有糖葫蘆甜?絕計是不愁賣的。
只是沒想過第一筆生意卻是兩個淌著清涕的小屁孩。
小一些的孩子見她發愣便舉著銅板遞過去,重復道:“姐姐,我想買半個燒餅。”
很普通的一枚銅子,許是經常被人擦拭所以顯得有些光滑,很干凈。
小丫頭擺了擺手里被咬了一口的大餅,懷疑自己聽錯了:“這餅子我吃過的哩。”
那孩子用力點頭,很認真的說道:“就要吃過的。”
甭管什么東西,用過的吃過的,肯定沒有一手的要來得值錢,一枚銅子也只夠買半個吃過的燒餅,買過幾次的孩子對這價錢嫻熟得很。
小丫頭撓撓頭,她是想做個講究的生意人的,用過吃過的東西再賣出去可就好說不好聽了,被劍冢知道了哪還會有人樂意去她那買糖葫蘆,商無信不立,小丫頭可愛惜自己名頭得很。
雖然現在沒有,但她總覺得以后肯定會有的。
小丫頭歪著腦袋在那想著以后賣糖葫蘆的活計,正發著呆,衣擺又被人輕輕扯了扯。
那個稍大些的孩子許是覺得流著鼻涕與人說話不雅觀,拿手背擦了擦,也遞出一枚銅板,指著那騾子悶頭喝著的水桶。
“姐姐,我要買水。”
小丫頭很有些莫名其妙,瞧了眼兩個孩子龜裂的嘴皮子,丫頭并不懷疑他兩真的會用騾子喝過的水來解渴。
啃了一口的大餅肯定是不能賣的,奸商做派要不得,所以丫頭朝著正掀開車簾下來的師傅一伸手:“給我兩張大餅。”
要的理直氣壯。
蘇斂搖頭,同樣拒絕的干脆利落:“沒了。”
小丫頭不信,去翻他兜,空空蕩蕩摸到個兩袖清風。
兩個孩子眼巴巴瞅著她手里的大餅,不停咽著口水,丫頭無奈了,伸手將餅子遞過去:“諾,吃吧吃吧。”
正是撒尿和泥年紀的孩子卻搖搖頭,仍舊很認真的舉著那枚銅板:“娘說了,一枚銅子只能買半個吃過的燒餅,不能多拿,不許貪小便宜。”
蘇斂接過銅板,打量了幾眼那孩子,衣裳有些臟破,縫縫補補了好幾道,卻梳理得很整齊,又瞧了眼擺在屋子門口的那塊大青石板,笑著問道:“你們會寫字?”
孩子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女人抱著劍從車上下來,兩孩子趕忙往后縮了縮,不遠處坐著的大肚子小婦人不再扎鞋了,望著這邊眉頭輕蹙。
“怪不得老頭子總說好筍出在歹竹上,這燕地黃土倒是養人得很。”
蘇斂瞥了那小婦人一眼,伸手取過女人懷里枯山劍,小婦人有些急了,放下鞋子踉踉蹌蹌跑過來。
蘇斂只是笑了笑:“甭念書了,練武吧。”
一揮手,劍鳴響起,那青石板上多了個字。
入石三分,剛虬有力。
“把這個字摹篆出來了,可比你娘教你的管用多了。”
兩個孩子吸溜了一下鼻涕,呆呆回頭望去,不是看神色緊張的娘親,而是那塊青石板上的大字。
如他們早死的爹一般從沒見過什么大世面的兩個孩子只覺得遇到神仙了,原來用劍還能寫字,還隔著那么遠,簡直比娘親用泥巴變出水來還要神奇。
小孩子與大人不同,只會相信眼前看到的,覺得這本事可比成日寫的那幾個字厲害多了。娘親總說學會了字以后就不用再受那群麻匪欺負了,可若會了這本事,應該就更不會被欺負了吧?
畢竟那群麻匪可不會用劍,只是力氣大,一巴掌就能把他兩扇的眼冒金星。
小婦人幾乎連滾帶爬跑了過來,直接跪在了蘇斂面前,連連磕頭:“求大人開恩。”
挺大的肚皮連蹲下都難,也不知她是如何跪下的。
天下很大,不管大涼律法再如何滴水不漏都沒法子面面俱到,可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卻能瞧得清楚。天子腳下,民不掌械是規矩,便是民風再剽悍的燕地也是如此,麻匪也不例外。
所以持劍的,往往比麻匪還要來得可怕,那一劍,差點把小婦人心都給削掉了。
小丫頭瞧得心疼,瞪了師傅一眼,忙伸手去拽小婦人胳膊。只是練武總是做做樣子從不用心的丫頭哪能拉動個大著肚子的女人,便又瞪了師傅一眼。
弄巧成拙的蘇斂有些尷尬,扶起小婦人,小婦人仍低著頭顫聲道:“孩兒嘴饞,大人莫怪,再不敢要吃食了。”
將枯山劍丟給女人,蘇斂問道:“你念過書?”
小婦人不敢抬頭,小聲答道:“早年有先生教過寫些字的。”
蘇斂笑了笑:“那就是不會念書了,只會幾個字可是做不成學問的,這里是燕地不是丘涂,拿字與人講道理不是對牛彈琴么?”
“念書是為了與人講道理的,練武是為了教別人與你講道理的,大蟲若吃素吃多了最后可就得成貓了,練劍吧,這兩小子不該學字的。”
從懷里摸出幾張銀票數了數又放了回去,探手往丫頭兜里摸出幾個碎銀,胳膊結結實實吃了她好幾巴掌,蘇斂掰開小婦人手掌把銀子放上去。
“買兩把木劍,什么時候摹篆出那個字了什么時候就能離開這黃土荒坡了,然后去鋒州云出,會有先生樂意教他兩的。”
小婦人沒說話,只是低著頭。
騾子喝飽了水,小老頭等幾人上了車一甩鞭子騾車便滴滴噠噠遠去了。留下個剩下大半的水桶,桶沿上放了個被咬了一口的大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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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頭掀著簾子探頭探腦往后面望去,看到那個小婦人拉著兩個孩子在往屋子里走,開口說道:“師傅,你嚇到人家了。”
蘇斂靠著車廂閉目養神。
小丫頭有些不樂意師傅的態度,噘著嘴道:“會耍劍了不起呀,洛姐姐就不會像你這樣仗勢欺人。”
她對小婦人下跪依然耿耿于懷,挺著那么大個肚子艱難跪下來,實在教人心疼。
蘇斂沒睜眼,只是一句話,小丫頭便不再說話了。
“那兩小子一劍一鞘,天生劍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