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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小人物講大道理

  老頭望了眼明眸皓齒的小丫頭與蹲在不遠處的那漂亮女人,咧嘴一笑,露出兩個缺門牙的黑洞:“記得前些年倒有個游俠兒仗著好本事帶著小娘子進了城,據說還是個中流武夫,男兒帥逸姑娘俊俏,真是個天造地設的一對,可教好些人羨慕得緊哪。”

  “后來呢?”小丫頭好奇問道。

  “后來?”老獵戶笑了笑:“可不就叫人割了腦袋,就掛在那城門樓上,那小娘子柔柔弱弱的拎不起半斤米,能咋個辦?沒有犬護著的羊還不是隨狼去叼,聽說可相當的慘嘞,這些事可不該講與你個娃娃聽。所以說這年頭啊,淹死的都是會水的。”

  “真要進城啊,壓兜錢可得帶了,一文都不能少,閻王好見小鬼難纏,難就難在一個纏字。淮城的地頭蛇擅吞龍,胃口可大得很哪。”

  蘇斂點點頭笑道:“自然是要入鄉隨俗。”

  “那村頭王大膽是個二流子,地地道道的無賴痞貨,小哥要不認得路倒可以尋他,他可相當樂意帶你們這些外鄉人進城嘞。”老頭將狼肉掇弄好,扛起豬皮慢悠悠朝屋內走去,好心多嘴了一句:“甭嫌小老兒啰嗦,淮城對負劍游俠兒向來熱情得很,小哥那柄劍要不值些銀子的話便丟了,總能教你多活些日子的,游俠兒三個字擱在淮城里頭,可稱不上幾兩重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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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大膽小時候是個孤兒,天寒地凍的被扔在了雪地里,也就運氣好被老獵戶看到撿了回來,不然早該凍死在那風雪天里了。

  王大膽的那條瘸腿,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聽村里年紀大些的老人說,本來他那條腿不該瘸的,赤腳郎中方子都開好了,結果老獵戶卻拿抓藥的錢去酒館里討酒喝去,結結實實醉了一宿。后來,那腿可不就耽擱了,再治不好了。

  年紀輕輕的小伙,也該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王大膽名字俗氣人卻不丑,甚至模樣還有些俊逸,可就是沒大姑娘跟他。面皮總不能當飯吃,一個破拉車的家里能有幾個子?還是個瘸子,十里八鄉的媒婆都不愿替他講媒。

  所以王大膽對那老頭總是恨得牙癢癢。

  一個瘸子,能干些什么營生?便只能做做拉車的活計,甭管淮城有多臭,來往的外里鄉人可從來都沒少過,總有那么些金貴的主不舍得走上幾步路,這時候能有輛牛車代步往往也很少有嫌棄的。不說每日賺多少銀子,起碼能掙口熱乎飯糊弄糊弄日子還餓不死,偶爾進山放些夾子陷阱,運氣好的話還能捉上些野味,那酒錢也就有了。

  “淮城的規矩不多,卻最講規矩,可以不講理,但必須得講究。總有新來的不怕死,會些拳腳功夫便當自己是那天下第一的黃也,說話做事從不過腦子。俺就是活佛張胎塵,那慈悲也不該去渡自絕人。”王大膽駕著牛車頭也不回的說道:“行走江湖掂量得清自己斤兩最是重要,小哥負劍帶眷的,這點應該比俺懂多了。”

  “進了淮城,銀子使勁花,使勁賭,可始終得留半兩壓兜。不孝敬吃兜鬼的人,說不準什么時候背后就捅來把刀子,這些都是活命的道理,俺跟小哥都一一點清,至于能聽得幾分進去全在小哥自己了。”

  蘇斂搖搖頭道:“淮城城主當真是個人物。”

  “何止是個人物。”王瘸子嘿嘿一笑:“那家伙可真是八代祖墳冒青煙,不都說大涼與江湖借了八斗氣運么,咱雖不懂這些,可若淮城真要有氣運,怕是得九成九落在了那人頭上。”

  淮城城主叫謝安石,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賴,早些年偷雞摸狗的事可沒少干,常常被人吊在樹上打。后來走了狗屎運,賭場里贏了不少銀子,買了個不大不小的官。街頭巷角摸爬滾打出來的品性,相當的會做人,混了幾年倒還真叫他混上了個副城主。

  老城主是個短命鬼沒幾年就去了,順理成章的,這座淮城就改姓謝了。

  沒人指望這無賴能干出什么實事,能不欺男霸女就算是燒高香了,哪個不是躲著他走?謝安石也確實做不了大事,只會喝酒賭博的城主本身就是一個不好笑的笑話。也有好的地方,起碼不用再記掛這二流子三更半夜翻墻來偷雞摸狗了,教不少人晚上總算能睡上安穩覺了。

  再后來,淮城就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又亂又臭。像是不會刺繡的姑娘手里一團亂麻的線頭,花些時間也能理得清,但終究是件耗時耗神費力不討好的事情,誰吃飽了撐的樂意去渾水里蹚上兩腳?那擦得雪白的鞋面還不給染得黝黑?實在不是檔劃算的買賣。

  “好運的家伙。”蘇斂應了一句。

  “俺拉的外鄉人就沒一個不這樣說的,不踩上三五年的狗屎能有這運氣?說歸說,那謝安石雖是個二流子倒也算講究人,從不干那欺男霸女的事,要不然,這淮城里住的就不該是淮城人而是地痞無賴了。”

  王瘸子掏出兩塊燒餅,丟了塊給蘇斂,自顧咬了口含糊道:“可即使如此,那烏煙瘴氣不是說看不見就看不見的,人雖沒跑光,但身在染缸總不是所有人都能出淤泥不染。盛世的無賴帶千百響馬不敢搶二兩白銀,亂世的夫子握十本圣賢教不會一位學生,說的可不就是這個道理?”

  蘇斂將燒餅掰成兩半,丟了一半給女人,另一半遞給身旁眼巴巴望著的小丫頭,倒是沒想到這瘸子的大道理還真不少,笑問道:“你念過書么?”

  “飯都吃不飽了哪來的錢念書。”王瘸子擺了擺手,許是吃餅噎到了,取過水囊灌了幾口:“俺一個瘸子重活累活做不了,只能干些拉車的活計,可總不能拉一輩子牛車吧,后半輩子的事總得合計合計。”

  “拉了這么些年的車,遇到的讀書人也不少,往往都樂意教我兩個字,學的多了自然也能說上幾句。俺都尋思好了,再往后就學些字,逢年過節也能幫村頭村尾寫上兩幅聯子,可不比拉牛車出息多了?”

  “確實體面不少。”蘇斂點了點頭,然后說道:“這輩子就沒想過做些別的事么,比如練劍練刀啥的,都說女子愛英雄,當個游俠兒興許還能哄個媳婦回來,不也挺好?”

  “游俠兒啊,想著是挺美的,俺也就只能想想咯。”王瘸子拍了拍他的瘸腿,咧嘴笑道:“路都走不順暢還當個勞什子游俠兒,俺現在可不敢指望啥了,能吃飽穿暖餓不死,再攢些銀子討個不嫌棄咱的婆娘就滿足得很嘞。要個個都去當大俠了,那地里莊稼還有這牛車誰去弄,總得有干這些活計的人吧,俺年紀不小啦,早看明白咯。”

  蘇斂不說話了,望了眼默默拉車的老牛。

  那牛有些老了,耕地都沒人要的那種,就連拉輛車都呼哧呼哧顯得有些吃力,王瘸子的瘸腿就搭在車把上。牛車走的挺慢,他手里草鞭便無聊的甩來甩去,始終沒落在那老牛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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