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離青山城一千多公里。東鄰商都,西接崤山,北跨黃河,南與南陽城相連。
三個月前的一個夜晚,一個高檔生活區的街道上,昏黃的路燈陰影下,一個人影披著一件破爛的黑布蜷縮在陰影里,黑乎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亂糟糟的長發隨意用一根皮筋束在腦后。
她叫零兒,是個孤兒,以前老院長給她取名叫靈兒,說她有靈性。不過自她知道零的時候就給自己取名叫零兒,只因零不就是一無所有?
繁華社會孤兒不說活的多好,至少溫飽不愁,但現在這末日呢?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以前零兒不懂,現在懂了,不過就是代價太大,她從一個孤兒院的好學生成為了一個小偷,之所以做小偷僅僅是為了活下去。
三年前天地大變沒多久老院長就走了,孤兒院被迫關閉,年紀大點的,有能力的早一去不回頭了。
別以為孤兒院成長的孩子在一個大家庭生活就多么無私,零兒從小看過很多從孤兒院走出的孩子就沒回來過,更別說什么回報了。
孤兒院的孩子孤僻,他們大都喜歡封閉自己的心靈,甚至孤兒兩個字是他們的禁忌。父母不是他們心底的溫暖,而是赤裸裸的傷疤,時不時需要舔舐的傷疤,他人的一句話或者走在路上看到大手拉著小手的畫面就會刺得生疼。
幾十人的孤兒院短短半年時間就走了還剩八人,只留下一個年老的社工和零兒這個剛剛高中畢業的孩子帶著六個最大不過十歲的兒童生活,這六人中其中兩個有先天性殘疾,還有一個有著先天性心臟病。
如今過去了三年,社工死了,病死的。有心臟病的孩童也發病死了,因為再沒有便宜或者免費的藥物提供了。
今年的年初,一場大雪又死了兩個,被凍死的,也是被餓死的。
按說這樣一種血淋淋的現實展現在零兒的面前,她應該是悲傷且內疚的,因為自從老社工死后她就成為了六個孩童的院長,因為她的無能死了三個孩童應該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才對?
事實是,她沒有,她沒有一個正常人應該有的慚愧和悔意。
有時候零兒孤獨一人時,回想死去老院長說的話覺得很對,她是個有靈性的人,從小如此。
別的孤兒小時候因為父母而哭泣時她冷眼旁觀,似乎父母只是一種無關緊要的記憶。她自小就明白自己是不同的,不是冷漠,不是無情,僅僅有一種超然,不是那種世界繞著自己轉的超然,而是一種對萬事萬物都一視同仁的超然。
既然自小被拋棄,就當是這個結果。
既然無父母,又何必思念。
既然成為孤兒,應當坦然接受。
這些她六歲時就明白了。
院長、社工、孩童死去,這本就是命,命中注定的命,誰能更改?至少零兒自己改不了,之所以還帶著孤兒院剩下的孩童僅僅是為了老院長的養育之恩,無關良心,無關所謂正義。
今天晚上她偷偷潛入這片生活區偷東西,經過幾天的摸點她發現有一家別墅的主人總是不在家。
現在整個洛城也就這里還亮著燈光,曾經這片小區全太陽能供電還上過電視,她看過,同時也羨慕過。
所以哪怕天地大變已經過了整整三年,這里依舊燈火通明。
撬開一間窗戶她進入了別墅內部,里面金碧輝煌的裝飾讓零兒知道今晚可能會有大收獲。事實上也是如此,在一樓中她就找到了大量食物,匆匆吃了點就把能打包的全打包。
她像只花栗鼠般上上下下收集著一切能用到的東西,食物,衣物,藥品,生活用品。
一樓收集完她上了二樓,可當她打開一間臥室門就后悔了,她不該太貪婪的。
她見到了污穢的場景,臥室之中亮著橘紅的燈光,一個遍體鱗傷的少女被捆綁在床上,旁邊還有一個青年睡熟。
零兒見到了熟人,床上的少女曾經是和自己一樣同是孤兒的小藍。可能是開門的聲音驚擾了小藍,也可能是小藍根本沒睡,小藍睜開了眼睛,死寂的眸子看見零兒陡然亮起令人心悸的光彩。
小藍望著眼前的人恍惚一下用近乎呻吟的語氣說道:“好久不見,零兒。”
零兒沉默,然后輕聲答道:“是啊,好久不見。”
她沒有問小藍為什么在這里,也沒有問小藍和床上青年的關系,她如今只是個小偷。
看了看如今遍體鱗傷的小藍,零兒又輕聲道:“看來我該走了。”
“等等。”小藍哀求,“看到我們一起長大的份上,幫我一個忙,殺了他。”
小藍用刻骨銘心的眼神看向零兒,被束縛的手卻指向床上正在熟睡的青年。
零兒的雙手不自覺捏緊,看小藍的模樣她明白小藍是被脅迫的。曾經她以為小藍被收養后日子就算過得拮據也會比現在的自己好,怎么會被人圈養?
“我就是被這戶人家收養的,三年前我以為自己迎來了好日子,看見這套別墅的第一眼我以為我會過上公主般的生活。可恨當我進入大門后我的噩夢來了,收養我的人只是為了給他變態的兒子找一個玩具,而我很不幸就成為了這個玩具。你也看到了,三年的時間我都活在痛苦之中,所以......零兒,殺了他,然后.....還有我。”
聽了小藍細若蚊吟的自述,零兒心底蕩起一點波瀾,只有一點,她本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而是一個只問結果不問過程的人。所以對于小藍的要求零兒用了行動來回答,她自腰間抽出了一把匕首,慢慢走向床邊,先是用匕首割開了小藍手腳上的繩索,然后一刀狠狠直插床上男子的心臟。
生命的死亡是什么樣的?零兒見過很多種,老院長的自然閉目,社工和心臟病孩童死前痛不欲生的掙扎,還有孩子凍死餓死后那種絕望中帶著詭異幸福的表情。
現在,零兒又見識了一種,青年心臟部位被貫穿瞬間驚醒,張口慘叫一聲又戛然而止,因為一只滿布傷痕的手掌伸入了青年的口中,那是小藍的手掌。
只見小藍任由青年撕咬著自己的手掌,另一只手卻輕輕撫摸著青年痛苦的臉龐,呢喃道:“別怕,很快的。”
說完,小藍的手臂下移,握住了插在青年胸口的匕首狠狠一抽,大量的鮮血噴涌而出,還不等鮮血落在床上,小藍又狠狠一插。
或許累了,小藍終于停了下來,把被青年撕咬的血肉模糊的手掌抽了出來輕輕笑著,那笑容令零兒終身難忘,那是一種空洞,宛如被世界拋棄了的笑容。
“謝謝。”小藍的頭低垂了下來,一頭青絲披散開來,那把匕首終是被她自己插在了自己心臟處。
生命如此美麗,死亡方可體現它的珍貴,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零兒覺得有時候生命如此丑陋,死亡才是最終綻放的美麗。
這是零兒三年后第一次見到小藍,也是最后一次。
她默默的看著小藍的死亡,卻又仿佛看到了一朵黑暗之花在寂夜中盛開,于是零兒笑了,那笑容很淡,很魔性,卻又有顛倒眾生的魅惑。
“走好。”輕聲兩字,零兒轉身離開沒有帶走一物,來此的目的已經不重要了,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她該在六歲時就該明白的自己。
佛說,世人都在苦海中沉淪,唯有回頭是岸。
十五年前............三歲。
“丫頭,你叫靈兒。”
“什么是靈兒,院長爺爺?”
“就是你的名字,有靈性的意思,世間萬物都有其靈性,靈兒是最有靈性的。”
十二年前............六歲。
“院長爺爺,我不要叫靈兒了,我要叫零兒,一無所有的零兒。”
“為什么?小靈兒,有靈性的靈兒可比一無所有的零兒好聽多了。”
“院長爺爺,零兒更好聽哩,只有一無所有才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有靈性的靈兒太多了,您不也說過世間萬物都有其靈性嘛,而一無所有的零兒這世上只有我哩,我以后就叫零兒好不好,院長爺爺....”。
“這......好吧。”
所以她叫零兒,無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