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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牧羊人

  被洛斯特這么一激后,小金絲雀本身就算再怎么難受,也不得不勉強自己抬起了那雙沉重的眼皮。對于未來還沒有做好任何打算的她而言,眼下的工作就幾乎等同于是唯一的信仰了…

  視野里重新出現了光亮,那成片的灰霾以及血腥,自然是不會因為怯懦的心意而隨之消失的。

  其實只要接受了這個設定的話,還是勉強能夠應付的過去的。

  ——才怪嘞!

  為了避開掛在墻上那成堆,被用來給予人痛苦的拷問工具,她盡量將自己的視線朝著下方移動,卻只見地面上陳年累月的血污一層又一層結成了厚重的塊狀,遠遠望去就像是某種怪獸猙獰的鱗片一樣。

  嘶~!

  見狀,天性純良的少女不禁又是猛吸了一口涼氣。

  ——加油,羅潔塔,不要被這些表面現象給震懾住了,注意細節、注意細節就好!

  同時她在心中開始暗暗給自己打氣道…

  直到不遠處一顆外表有些光滑,但是形狀讓人一言難盡的灰白色石子突兀地闖入了她的視野之中——那似乎是一小截人類的脊骨!

  “哇呀呀呀呀呀呀!!!!!!”

  死亡的氣息盡在咫尺,女孩兒在這一刻終于顧不得維持自己的矜持,原地起跳,像是南部大路上某種被人稱作樹袋熊的生物一樣,手腳并用死死扒拉在了洛斯特的后背上。

  少年這一次倒是沒有狠下心把她從自己的后背上扯下來,凡事適度就好,真讓她看遍了這間審訊室的寸瓦寸土,事后鬧出了什么大毛病來,又有誰能夠擔待的起呢?洛斯特事前也調查過了,這間審訊室里目前并不存在任何醫生或者拷問官一類的活人,搞不好在隔壁和那誰在盾牌上燒烤的倆人就是,所以才敢把女孩兒放進來任她大喊大叫…

  誒,這個據點里的人才又增加了啊!

  羅潔塔發現的那一小截脊柱骨,洛斯特自然也在意到了,循著那個方向繼續往里望去,就可以發現在靠近墻壁的地方擺著好幾排竹編的大籮,籮筐的頂上有一圈用麻繩卷成的蓋子,蓋子的底下同樣沾滿了濃厚的血跡,就仿佛是一尊尊正誘惑人打開它的潘羅拉魔盒一樣。

  “我過去看一眼…”

  他是故意說給那只蜷縮在自己背后的小貓兒聽的。

  話音落下后,羅潔塔可以感覺到洛斯特開始了走動,他彎下腰打開了篾籮上的蓋子,整個房間里的血腥味便又隨之濃厚了幾分。如果她現在有這個意愿的話,只要探出腦袋,就可以輕易看到籮中所盛放的事物,但她不敢,也不想!

  甚至羅潔塔有一些擔心,那個被她壓下身下速來不講情面的男人,會不會突然就拎起她的后勁,再把她的腦袋強行按進眼前的篾籮里面。

  好在她擔心的這一狀況直到最后都沒有發生。

  “哈~!”

  洛斯特只是用仿佛想要清空肺中所有濁物一般的氣勢,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然后放下了手里的蓋子,徐徐挺直了自己的腰板。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并用手背的部分,在至今還緊緊黏在自己背后的女孩兒的額頭上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唔!”

  明白了對方在暗示了一些什么,羅潔塔不情不愿地松開了自己的手,用一種難看的好像是青蛙落水一樣的姿勢,從他的背后滑回到了地面上。

  “…”

  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洛斯特只是做了一個用單手揉搓太陽穴的姿勢,什么話都沒有再說了。

  ——鬼知道他到底在那個框子里看到了一些什么…

  小金絲雀不知道,她同樣也還是不敢去問。只得擺出了一副十倍乖巧的姿勢,耐心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仿佛在這個充滿人性險些以及混沌扭曲的空間,這個少年還存在于此,本身就已經是一種救贖了。

  五秒,或者說在更短的時間內洛斯特就恢復了平常的狀態,他并沒有選擇接上剛才的那個話題,而是伸手向前一指,為兩人確定一個新的目標道。

  “我們繼續往里走吧,前面還有別的房間…”

  “嗯~!”

  小金絲雀輕輕點了點頭。

  她的心里很清楚,之所以會覺得這整個過程無比的漫長,是自從自己進到這間房間里以后,產生的種種不安以及焦慮所導致的。可現在除了繼續聽命于人以外,好像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書本上的理論、以及老師在課堂上傳授的知識在這里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場,她正懊悔著自己的懦弱以及無知,她正懊悔著自己一直用過于理性的態度去看待這個世界了…

  所以才應該繼續前進嗎?

  所以才應該跨過它、并超越過去嗎?

  她似乎有些弄明白了,為什么洛斯特哪怕用強的,也要執意逼迫自己踏入這片污穢的空間里面了。因為有些血一但沾上后,就再也洗不掉了啊…

  思愎之余,黑發少年這時已經抓住位于拷問室深處的那一扇門,并用一個安靜的手法將其悄悄地給推了開來。

  吱呀——!

  隨著橫亙在兩片空間之中的阻隔消失以后,這一次呈現在兩人眼前的,是比起外面的那一間略小一些的房間,血腥味的程度、以及墻壁上的污漬也比外面少了一些。但也就那么一些些而已,整體還是相當的腐爛以及破敗的。

  首先奪去人眼球的是,位于房間的正中心整齊排列著的一張張簡陋木床。木床上墊著的是一層層破舊的麻木,底下的填充物則是曬干了的小麥桿,一言蔽之,就是和尋常平民家里的床鋪差不了多少。

  當然,這間屋子的里床鋪也因為潮濕的空氣以及難以抹去的血污,泛起了一層又一層濃重的霉斑;至于在普通貧民的家里,只要是稍微有點自覺的人,都不會放任床鋪這樣的財產隨意發霉腐敗掉的,這大概就是二者之間最大的區別了罷。

  好像是一間病房啊…

  這就是小金絲雀對著眼前的這一片空間產生的第一個念頭。

  然后她的第二個念頭便是:

  ——怪不得洛斯特在門口時會說,這里是一間拷問室、又或者醫務室。本來所謂的虐殺者、和負責治病救人的醫者應該是兩個極端才對,可就在這一片小小的空間內,那兩種截然相反的立場仿佛又出于某種原因被緊緊重合在了一起!

  記得在以前看過和歷史人文相關的書籍就有提到過:

  最古時期的拷問者,其實都是由軍隊里的醫生進行兼任的,因為只有那一批人才能熟練掌握,將審訊的對象致殘或者重傷,并在套出想要的情報之前都不會危及到目標性命的方法。哪怕放到現在好了,一個合格的拷問官也必需對外科手術以及消毒都很有一套,甚至想要晉升還需要精通一部分藥理,單獨拎出來的話確實配的上醫生二字了。

  說到藥物,她又不禁想要了自己所選藥劑師職業的兩個上位階級。

  ——治愈師與毒師,和這座建筑原本的主人是醫師又是拷問者的形態何其的相似…

  同樣是一線天堂,一線地獄!

  當然職業本身是不分貴賤的,區別的只有使用者的一念之差而已:也有治愈師仗著材料稀缺,故意抬高藥價,魚肉鄉里、牟取暴利的;也有毒師在山谷中制造出一大片瘴氣的,為的是防止住在山谷后方的成群魔物通過這片捷徑,去威脅到山腳下好幾個村子的安全。

  同理,醫師和拷問者的立場,也會因為所服務對象的不同而天差地別!

  ——善惡不浮于外,而存于心。

  羅潔塔突然覺得自己這一下算是完全懂了。

  ——我是一個殺手!

  洛斯特默默地心想道。

  …同時也是一個牧羊人。

  “洛斯特,這張床上好像還有一個人活著!”

  雖然名義上說像是一間醫務室,可實際上別說去和某些教會或者富豪名下的大醫院相比了看到這里糟糕的衛生后,都開始覺得某些三流的私人診所都稱得上是天上人間的了。

  譬如最簡單的角度上來說,在每一張床位旁邊,用來保護患者與患者之間隱私的隔壁幕布都沒有,或許對于這些長期住在地下、腦袋里只有一根筋的黑幫成員們來說,隱私不隱私什么的本身已經不重要的罷。

  所以羅潔塔一眼就發現了,在靠近邊角的某張床上還有生者的氣息…

  能夠感受到活人體溫的洛斯特當然早就知道了,但他也沒有說破,點了點頭后便跟在小金絲雀的身后一并移動了過去。

  床上正躺著一個身材消瘦的男人,他下巴上的胡子并不是很多,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其枯槁的臉龐,亦或者是在脖子以下暴露出來的像樹皮一樣充滿褶皺的肌膚,看上去給人以一種可能比同齡人老上十幾歲的感覺。目光繼續下移,才發現男人右腳小腿以下的部分完全被人給截斷了,取而帶之是一圈染了血的繃帶。

  ——是這個據點里黑幫們的同伴嗎?和別的什么幫派爭奪地盤時被人砍傷了,不得已才帶到這里來截肢的;還是…

  想到這里,小金絲雀的眼里出現相當明顯的不忍以及動搖。

  只要稍微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男人身上并沒有那種喜歡好勇斗狠的亡命徒的氣息,他暴露在外的掌心中裸露出來的老繭又硬又厚、里面還沾滿了泥土,換言之還是第二種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被黑幫波及近來的無辜平民!

  她不顧周圍的血污坐在床邊伸出手在對方額頭上試探了一下,果然還在發燒,這是傷口感染了的癥狀。是的,哪怕這個據點里的拷問者真的懂些藥理好了,也絕對不會舍得對幫外的人用什么好藥…

  可能是因為額頭上傳來的清涼讓他稍微恢復了一些神智罷,男人之后期期艾艾地說出了一段話,讓在場的兩人臉同時黑了下來。

  他說:

  “大爺們…求求…求求你們了,把我的另外一條腿也拿走吧…求求你們不要再對我家的女人還有孩子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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