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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人笑鬼哭

  時虞城鎮守使府邸,一處最高的閣樓下,站著幾百名青衣小廝,還有著為數不少的婢女,眾多紙人噤若寒蟬,只能用神念交流。

  “主人,怎么待在摘星樓里一天一夜都不出來啊!”

  “笨蛋,你不知道今天是那位的祭日嗎?”

  “是了是了,主人每年這天心情極壞,都機靈點。”

  “這次不一樣,紅袖姑娘也進去了,以往都是主人一個,不許任何東西踏入一步的。”

  “別說了,老娘被你們嚇壞了!”

  眾人神念交流,很快就停止了,連這么短短的幾句,都是他們實在忍不住才敢多言。

  呂醇是個喜怒無常的人,紙人們的生死都在一念之間,本來紙人的數量可是如今的幾倍呢。

  摘星樓頂層,呂醇和紅袖相對而坐,兩人面前有著清茶,但一口未喝。

  呂醇感慨著:“人走茶涼啊,紅袖啊,難道你對前主人就沒有一絲留戀嗎?”

  紅袖表情平淡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你看這樓,每一塊磚瓦,每一個柱子,都是我親手搭建的。”

  “花了整整十年,前后搭進去時虞城數千人的血肉骨魂,一筆一劃刻制的大篆,方有如今的景象。”

  呂醇眼里沒有正邪,沒有清濁,甚至是善惡區別,同樣不是看別人怎么說,怎么做,而是直接窺視心靈的本質。

  “所以,你在這里說的每一個字,都無人知曉!”

  紅袖環視了一圈,明白了什么,神色有點凄楚。

  “你想知道,那就自己看吧,我從未對你隱藏。”

  呂醇面色不愉,僵硬的說道:“我要聽你,親口告訴我。”

  紅袖知道,呂醇已然攤牌,自己無論如何都不得不告訴他一些不愿提及的事情。

  “呂醇,我陪同你三十三載又七月一十六天,你可曾有一次為我而開心。”

  “自然是有的。”

  “如果,我問的是那人死后呢?”

  呂醇眼光收斂,搖了搖頭,不明所以。

  紅袖面色‘唰’的如同白紙,埋頭輕聲低笑了幾聲。

  “是了,你又怎能為紅袖欣喜,畢竟我不是他。”

  呂醇面色木然,聲音有些顫抖:“你不是他,你當然不是他…難道?”

  紅袖不抬頭,呆呆的望著茶水平面:“畫中人,無中生靈,我大概是如此誕生。”

  “不過,他沒有將我真正的點化,我便混混沌沌的生活在紙面里。”

  “他準備等到進階真人境界后,再畫龍點睛般的賦予我生命,作為慶賀已得小道。”

  呂醇不可思議的想著:“師兄的術法一道,竟然走到‘生靈’境,這樣的人怎會成不了真一。”

  “那個人,遵守了與我的諾言,他道盡前,終于給了我自由,那時的紅袖方為真我。”

  呂醇忍不住打斷:“他與你要求了什么?”

  “將我作為臨時化身,陪同你走完了十年人間,呂醇…”

  紅袖面色不忍,抬起了頭,眼圈發紅看著呂醇:“他…他,呂秋蟬,沒有失言,對你我都一樣。”

  呂醇拿起茶碗,一口飲入,陡然怒氣大作,一把掀翻了茶座上的物件,連同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

  呂醇失去了理智,因為他明白紅袖所言,不是告訴他這件普通的事,而是委婉的說明,師兄已有死志。

  若是師兄想活,沒人能輕易的殺死他,同理,呂秋蟬找死,誰又能攔得住他呢。

  一切似乎都串聯起來了,出山前一夜的異常,歸山當日,呂醇看到師兄面帶笑意,跏趺而坐,一身道蘊外現。

  三位師兄端坐在旁,感悟著其中奧義,心眼看的明明白白,他們內心深處的欣喜若狂,欲要分尸而噬。

  再看冷眼站在一旁的師尊,歸藏真人的面容如同鐵鑄,有著呂醇看遍世間百態,都沒見過的復雜情緒,其中唯獨沒有悲傷。

  呂醇心頭發寒,這就是我待了二十年沒有絲毫察覺,真實的棺山嗎?

  這種現實與記憶的偌大反差,如墜落地獄,滿是惡意襲來,竟然一時掩蓋了呂醇對師兄去世的感傷。

  呂醇來回瘋狂走動,面色扭曲,心態崩潰,怒聲嘶吼。

  “呂秋蟬,你逞什么能,蟬能羽化蛻殼,死而復生,你能嗎…啊!”

  “秋蟬、秋蟬、秋蟬…我怎么就忘了這個名呢!”

  呂醇慢慢的醒了神,千言萬語最終化為長嘆:“為何非要一死了之,只要給我時間…到底為了什么?”

  呂醇沒有再看紅袖一眼,走出了樓閣,就這么站在樓頂,看著漫天燈火后,夜空中唯一的赤星,天哭星。

  天哭星兇,入命性孤僻,六親緣薄,終身無福!

  呂秋蟬的命格,便是天哭星命。

  呂醇沒有任何神情,雙眼死死的盯著那顆赤色星辰,質問著。

  紅袖低垂著面容,有些話說出來了,有些更是不愿提,哪怕一字。

  呂秋蟬死前,留在紅袖最后一個命令。

  他低沉的聲音響徹剛剛復蘇,如同白紙般的紅袖心中。

  “照顧小師弟,嗯,讓他多笑,不要總是哭喪著臉。”

  紅袖不明白人類的七情六欲,她并非全人,若是呂秋蟬成就了真人,她才能擺脫殘缺。

  對于造物主天生的濡慕,她一直試圖去完成最后的命令,但終究沒做到。

  更不敢告訴呂醇,呂秋蟬最后還施加了咒術于他,時間會抹去呂醇對他的一切記憶,而這一切都會無聲無息,甚至讓呂醇無所察覺。

  呂醇神念感知到城池的熱鬧,心頭卻是悲涼,這么多年,他沒有一次為呂秋蟬辦過祭奠。

  為了什么,當然是期待著有一天,他活生生的出現面前,笑著問:“你是不是怕的要死,我只是開個玩笑。”

  呂醇自言自語:“別說現在,以后我也不會給你辦什么祭奠,什么都如你意,我怎么辦?”

  樓閣下的眾紙人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舉動,只聽主人冷聲道:“哭,都給我哭!”

  紙人們哪個又敢不答應呢,頓時,哭聲大作,愁云慘淡,響徹府宅。

  府外百姓歡笑,是人在笑,府內青衣嚎啕,卻是鬼在哭。

  樓臺上,鎮守使呂醇煢煢獨立,不人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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