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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幕后(一)

  長安城,待賢坊。

  近日里,待賢坊內清凈了許多,王爺與王妃都不在坊內,坊內當家的也只剩下歐陽公一人,但自從被天子宣召進宮之后,老爺子的身子骨短短幾天之內便虛弱了許多,如今時常待在自己屋內,閉門不出,不見來客,就連前幾日里江淮轉運使呂成君到訪,老爺子都隨便找了個借口,推脫不見。

  若是其他人倒還好,問題是呂成君不光是朝廷命官,更是長城水塢的少爺,雖說塢主之位是他姐姐呂成蘭的,但水塢發跡與歐陽公關系甚密,呂成君本人更是待賢坊梁嵐女俠的舅舅,如此親密關系卻避而不見,其中奧妙,便值得人深思了。

  長安城內消息靈通的人很多,也大多知道了這個消息,各路猜測紛紛,有人說此事多半是歐陽公身為退休的老臣,之前在長安城中與自己的門生弟子們會面過多,引起了皇上的不滿,故而開始有意避免牽扯更多親密關系之事。

  也有人把歐陽公的這番行為與王妃匆匆離京之事結合起來,說其實出城的馬車里坐的并不是歐陽白,而是歐陽公本人,很可能是領了天子密旨,要去地方上做一些大事去。

  更有人把此事與近來尚書省內的權勢變化聯系到了一起,說江淮轉運使呂成君在去待賢坊拜訪歐陽公之前,先去見了魏相,所以此番行為,多半是魏相指派,希望呂成君作為中間人,拉近魏相與待賢坊的關系,以平掉王昭在尚書省內漸起的影響,而歐陽公是陸相的老師,他閉門不見,則是說明了待賢坊的態度,傳這種說法的人還斷言,用不了多久時間,當朝三位宰相之間,勢力定會有更多變化。

  這種說法還有佐證,那便是就在這件事發生后不久,竇相派了一個年輕書生跑到魏相府內,談了什么大家不知道,但大家知道的是,這個書生是在親王尚在京城時,指派到竇相府里的,還拜了竇相為師,竇相派了這么個待賢坊送來的人當使者,實在是引人浮想聯翩。有些人看出了些門道,多半是魏相知道了眼下時局對自己不利,便想拉攏一下竇相這個“不倒翁”,結果這個“不倒翁”還是誰都不得罪,雖說是派人與魏相密會,但所用的這個待賢坊派到自己這里的人,卻也留下了和待賢坊交待的余地,這么看來,密談可能什么結果都談不出來。

  不過這些說法都不太正確,歐陽公的確還留在待賢坊內,也并非是為了有意避嫌而不見呂成君,相反,他有太多的事要跟呂成君問清楚,不過呂成君來待賢坊拜見的時候,卻不是談這件事的最好時候,因為歐陽公這個在官場待了大半輩子還能全身而退的人很清楚,再怎么親密的人,也隱藏一些事實,他呂成君回到京城之后,先找魏相合情合理,因為他算是魏相的下屬,但從魏相府出門,直奔待賢坊而來,就明顯不合常理了,這么做大概根本不是想要說什么要事,而是做給別人看的樣子吧,這種戲,歐陽公可不像去跟他演。

  昨日清晨,一匹快馬送了一封信到坊內,劉管家將信丞送給老爺子之后,老爺子很是激動,一反常態的直接對劉管家下了命令,要他把整個長安城內待賢坊的情報網都發動起來,開始調查他剛剛得到的消息。

  歐陽公雖說是親王的岳父,但親王布置的人手,其實他是調不動的,這一點歐陽公很能理解,雖然是一家人,但王爺是宗室的人,自己只是個外臣罷了,所以雖然親王人不在京城,可大多情報都是直接送到親王手上的,昨日里能發動起所有人手,正是因為歐陽白已經到了王爺身邊,如此情況之下,王爺也必須有所行動了,于是送了一封信過來。

  時間到了今日,果然,歐陽公希望得到的兩個消息都送了過來,正午時分,劉管家來到歐陽公面前,此時的老爺子正在自己書房內翻書,劉管家說道:“老相爺,有消息。”

  一聽有消息,老爺子立刻把手中書放在一旁,自昨晚開始,他一點書也沒有讀下去,只是隨手一翻,打發時間罷了,眼看劉管家目光里透著興奮,于是說道:“快說,什么消息。”

  劉管家取出兩張紙條,交給老爺子,說道:“老相爺,您猜的沒錯,昨日戴將軍派出去的那個莊瑞莊校尉已經到了京畿道內,卻停在了南邊的杜曲縣,派了人到京城打聽呂成君是否已經返回京城。與他隨行的,還有一個叫耿天的人,根據王爺的消息,此人應該是北都那一派的人。”

  歐陽公自己打開字條,字條上的消息很簡單,只有短短幾個字,如何分辨這些字的意義,在這待賢坊內,也只有親王、劉管家和何容、梁嵐這寥寥幾人懂得,另一張字條上亦是如此,于是他放下字條,說道:“還有嗎?”

  劉管家繼續說道:“還有,另一個消息是自新豐城來的,呂成君派人押送了一個人在到那邊,直接關進了牢里,沒有經過審問,呂成君目前仍在長安城內,其人身份我們的人也搞清楚了,是江州府內的別駕。”

  歐陽公思索了一會兒,念叨道:“江州府的別駕?嗯…叔德他是以查運糧案的名義去的江州,此人或許與這件事有關。”

  劉管家聽了,順著他的話說道:“老相爺的意思是,這個人是公務上的事,和釣磯山的事沒關系是嗎?”他看歐陽公仍在思考,于是問道,“若是重點不在此人,我就讓下面的人把重點從他身上移開,重點查莊校尉。”

  “不,繼續查這個人,看看最后是誰去審他,新豐城內一舉一動都盯清楚了,一有風吹草動,立刻來報告,”歐陽公果斷地說道,“另外,再安排些人手,確保這個人的安全,我有種預感,雖然運糧案是公事,但難保與釣磯山的事沒有關系。”

  “是,”劉管家立刻答道,“老相爺,那莊校尉呢?”

  歐陽公停了許久,才說道:“先盯著他,也盯著那個耿天,看他們會不會把這個人押到將軍府里,另外要注意搞清楚莊瑞和叔德有沒有接觸,如果有接觸,立刻來向我報告,若是押到將軍府去了,你便派人到將軍府,幫他們搞好安全,不能讓人從將軍府動到這個人。”

  “明白,我這就去辦。”劉管家得了命令,轉身便要出門。

  “慢著,”歐陽公說道,劉管家轉過身來,歐陽公也站起身來,走到劉管家身旁,說道,“派人監視叔德的時候,要千萬小心,不要被他發現,他身邊有水塢的護衛,本事不小,另外,你給水塢的呂成蘭去一封信,讓她解釋解釋釣磯山的事。”

  “是,老相爺放心吧,我的人雖說不及水塢的人那般文武雙全,但也是匯集了三教九流各路奇人異士,”劉管家笑道,“早在重山派的時候,我就知道該怎么做這種事。”

  “嗯,好,”歐陽公點點頭,他對這個王爺親自提點的人,也是十二分的信任,只是在天子親口告訴了他莫廣出事了之后,他對于這些年輕后生,總是難免想要多叮囑幾句,這樣他自己心里也好受一些,“那就去辦吧。”

  劉管家對歐陽公再施一禮,隨后轉身告退,望著劉管家離開的身影,歐陽公嘆了口氣,劉管家曾經也是江湖中人,來到待賢坊的時候,還帶著許多江湖習氣,在他原本的門派之內,比之他的結義兄弟,那些長老們還是更看好他一些,畢竟不論心智武功,都是劉管家要更勝一籌,這么多年過去了,劉管家也的確證明了他有多優秀,在王爺王妃都常待在西域的情況下,他也能把整個待賢坊經營的井井有條,更是利用自己的江湖門路,為王爺搭建起了一整張消息網絡。

  想到這里,歐陽公又默默搖頭,莫廣比劉管家還要更加年輕一些,老爺子現在滿心都在后悔,若是當時派他出去的時候,能多叮囑幾句,能把自己一輩子的經驗多教莫廣一些,今日或許還能看到他回來,若是莫廣回來了,自己多加教導,又何嘗不會…哎,老爺子想著想著,又垂下了頭,手扶著門框,心中惆悵不已。

  府內侍女見老爺子站在門口,神情默然,趕忙上前攙扶,說道:“老相爺,這大冷天的,您在門口多不好,快,我扶您進去。”

  歐陽公擺擺手,問道:“羅老今日還在他那院子里嗎?”

  侍女說道:“在的,老爺子,自從羅少爺回到坊內之后,羅老就沒出過門了,要奴婢去請羅老過來嗎?”

  歐陽公卻說道:“不用,走,你扶我過去,咱們去見見羅老。”

  聽到歐陽公要出門,侍女趕緊攙好老爺子,然后大聲叫來其他府里的侍女,給老爺子披上袍子,三四個人就這么前呼后擁地,護著老爺子往坊內后側的院子而去,長安城內的各路人士猜了許多可能,可他們沒有猜到的事,老爺子的身子的確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自從知道了莫廣出事了的消息之后,老爺子便一蹶不振,天子見他臉色難看,便馬上在宮里傳了御醫,服了湯藥之后,才送回了待賢坊,當日自宮里返回坊內的時候,是劉管家帶了人把老爺子從馬車上抬下來的。打那之后,歐陽公便不再見客了。

  魏相停下腳步,扭回頭,眉宇之間的皺紋更深了一些,他又抬起頭,看看附近,整個相府的家仆,知道魏相在談要事,也就沒有一個在附近的,只有爐燃燒的聲音,魏相想了想,重新坐了下來,說道:“這么說,翠煙閣的人把我的令牌拿出來用了對嗎?”

  呂成君說道:“正是如此,原本我已布置好了圍捕的陣勢,卻被翠煙閣的人用你的令牌調開了,故而只能抓到重山派的余黨,若是沒有出這個岔子,便是如最初規劃的那樣,將重山派和翠煙閣的人一網打盡。魏相,臨行之前,你可沒給我說過這件事啊。”

  魏相沒有正面回答呂成君的抱怨,而是自言自語說道:“如此說來,咱們的計劃還是太過明顯,被人看穿了。”

  “什么意思?”呂成君說道,“難道不是因為令牌導致的問題嗎?”

  “當然不是。”魏相說道,“我的令牌,是送給翠煙閣閣主的,如果沒有暴露咱們的意圖,他是來不及把令牌送到江州的,若是計劃得再妥當一些,應該可以避免這個問題,不過叔德,此事是我謀劃的有些問題,不是你的問題,能解決重山派的事情,已經做得很好了,只是日后再有事情要去做的時候,要把令牌的事考慮進去。”

  他是這么安慰呂成君的,但呂成君卻仍是有些難以釋懷,繼續問道:“可是,魏相,你調動州府兵馬的令牌,為何會交給翠煙閣?”

  魏相嘆了口氣,說道:“這件事,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事情是幾年前的時候,當時全國各處,突然都出現了翠煙閣的人鬧事,不是找官府鬧事,而是找那些江湖門派,騷擾攻打暗殺投毒,無所不用其極,你是水塢的人,這件事你應該知道吧。”

  呂成君點頭說道:“我知道。”他想起了張堂主在船上之時說的那番話,想來魏相便要說這件事了。

  果然,魏相說道:“你知道就好,那件事發生之時,對于朝廷來說,不是什么大事,不過不知為何,這件事傳到了天子耳朵里,天子召我進宮,讓我處理這件事,那時候我對朝政處理的很順手,但江湖上的事,說實話,并不是我所擅長的。”

  呂成君聽著魏相說的話,一個詞在他聽來有些刺耳,于是開口問道:“魏相,且慢,你說不知為何傳到天子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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