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全,你怎么把人都想得那么壞?”劉義之皺眉道。
劉牢之嘆道:“不是小弟非要把人想得壞,而是這個亂世道,好人沒活路!就拿吳興沈氏來說罷,吳興沈氏出自后漢沈戎,這個家族在吳興,到現在也已經有三百多年了。”
“吳興沈氏在江南并非甲族門第,元帝渡江以后,一大批僑姓士族充斥著朝堂,讓這些江南的豪強在朝廷里沒法出頭,所以沈士居才會跟隨著王敦一起發動叛亂。王敦之亂被朝廷平定后,朝廷并沒有改變其用人的策略,所以沈家想要躋身朝堂,依然是一件很難的事。也就是說,沈家發動叛亂的根子并沒有被解除。”
劉義之皺眉道:“這…只是你的推斷吧?”
劉牢之搖了搖頭:“不然。大兄,不要以為你能升任司州都督,就覺得朝廷處事公允。當初豫州軍在淮北大敗,朝廷根本就顧不了洛陽。為了讓你安心地留在洛陽抗擊鹽軍,牽制南下的慕容評,朝廷決不可能任命你為司州都督。別以為你為朝廷立下了功績,朝廷就會給你應有的獎賞。我們彭城劉家羲公這一支,從來就被人家當做是將種,是只能聽命于王、庾、桓、殷、謝這些所謂高門大族。”
劉義之黯然點頭。劉牢之的這些話,他早就對自己說過。這些年在官場之中,劉義之走得還算順利,漸漸地竟然開始忘記這些了。
“我們對這樣的制度不滿,沈家自然也是不滿意的。而且沈家中有一支,和天師道中人走得很近。”劉牢之面色嚴肅地道。
劉義之搖了搖頭:“阿全,不能你跟天師道有些不愉快,就對信奉天師道的人家心存忌憚。這天下信奉天師道的人可多了去了。”
劉牢之輕蔑的一笑:“不錯。信奉天師道的人是很多。但是范陽盧氏、瑯玡孫氏這些人家,渡江以前也都是名門望族,渡江以后,這些人家不受司馬氏待見,出仕非常困難,所以他們為了家族地位,便投身天師道,意圖以天師道影響朝政。吳興沈家的這一支,也是他們的中堅力量。而且呀,他們對我可是心存歹意!”
劉義之嚇了一跳,他沒料到劉牢之小小年紀,竟然樹敵如此之多,連忙問道:“發生了什么事,讓你如此大動肝火?”
劉牢之道:“今年北上之前,小弟曾動身到吳興去拜見謝安石。孰料在回途的時候,我們的船只竟然在太湖水面上遭到襲擊。幸虧我們的大船戰力不差,擊沉了幾艘船,俘虜了一些人,并趁著敵人沒有合圍的時候,便逃出了包圍圈!”
劉義之神情凝重,問道:“是吳興沈家的人?”
劉牢之道:“審問抓回來的那幾個人,確實說是沈家的人。小弟北上之前,曾經命翟羌帶著人把太湖里面的水匪全部清掃了一遍。經過訊問,這些水匪之中,確實有不少人都接到過沈家的懸賞,想要取小弟的性命。”
劉義之怒道:“究 竟有什么仇,什么怨,竟然敢收買水匪來害人性命?這…這事跟世堅有關系?”
劉牢之搖了搖頭:“沈世堅遠在洛陽,自然跟他沒什么關系。那人名警,字世明,乃是沈世堅的族弟。若不是顧及沈世堅在大哥手下這里做事,以小弟的脾氣,早就派人打上門去了!這些年小弟手下別的沒有,就是敢拚命地多!”
“怪不得你說有話要對世堅說,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劉義之想起來昨天的事了,“只是這事既然和世堅沒什么關系,何必要驚動他!”
劉牢之笑道:“沈世堅遠離江南,家里只剩下未出仕的兒子沈赤黔。他當年散盡家財,招募部曲,一定受過族人的幫助。我們若直接對他的族弟動手,他心里一定是不愿意的。如今他遠赴潼關,一旦有了異志,將會帶來不可逆料的后果!沈警不過是個被天師道蠱惑的小人物,殺不殺沒什么要緊。若是潼關出了問題,可是毀了我們兄弟安身立命的本錢!”
劉義之悚然而驚。他之所以能頂住秦國的攻擊,全在于當年趁秦國內亂占領了潼關。一旦潼關失守,劉義之根本就無力應對秦國瘋狂地進攻,就算是要退保洛陽甚至都不可能。
“對!阿全深明大義!”劉義之心有余悸。
劉牢之道:“小弟在京口對徐兗遺民廣施恩惠,惡了天師道。后來對付于湖馮家,又是一個與天師道關系甚深的人家。這天師道想要針對小弟也不難理解!等忙過了這一陣子,小弟要和這幫神仙中人好好說道說道!”
“不錯!我們也不能任由他們一次次地冒犯。否則讓他們覺得我們軟弱可欺,可是無窮無盡的麻煩!”劉義之道。
劉牢之點了點頭,接著說道:“一個吳興沈氏,為了提高家族地位,就可以同時選擇不同的路。這天下大大小小的豪族,又有哪一個是安分的!現在晉國的權力把持在大司馬的手里,晉國隨時可能暴發動亂。一個不慎,就會像袁貴誠這樣,被人踩到腳底下。這個時候我們要時刻保持頭腦清醒,不要覺得打了幾場勝仗,就有了晉身的資本!”
這話聽得劉義之心里直犯膈應。只不過他也知道,這是劉牢之在無所保留地幫他籌劃,所以心里并沒有什么芥蒂。
“一味地愚忠,那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想想當年祖車騎,對朝廷忠心耿耿,血戰半生,為朝廷收復了河南大部分土地,朝廷善待他了嗎?”劉牢之卻嫌說得不夠深刻,繼續加碼。
劉義之聽了,不禁動容。他劉義之現在立下的功勞,跟當年的祖逖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的。朝廷能派戴若淵牽制祖逖,對自己也未必會放心。自己在司州所取得的一切,都是眼前這個從弟支持的,朝廷可沒有給過半分支持。就連這次求援,朝廷也是讓劉家自己的子弟前來…
“與人爭斗,我不如卿!”劉義之嘆道,總算是認可了劉牢之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