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踏入“夏拉城”的時候,這座城已經不能稱之為“城”了。
前所未有的洪災已經過去近三年的時間,夏河重新變得溫馴起來,與蒼浪河匯流之后猛然拐上一彎,向南奔騰,合為鑰河,直向亞略海灣,一如大災變以前那樣。
三年時間過去以后,夏拉城的重建工作卻沒有絲毫進展。
舉目望去,遍地都仍然是瓦礫碎石,高高低低的雜草覆蓋了原先的干燥道路;幸存者們隨意地在城內外搭起棚子,就那樣將就住著;個別受災較少的屋宅成為了長期的庇護所,里頭擠滿了人。
看見此情此景,我有充分理由懷疑,曾經驕傲的夏拉人甚至愿意就這樣將就下去,就這樣在自己的家鄉當一輩子難民。
這樣的景象并非沒有緣由——比洪災更加災難的,是夏拉王國紛亂的內部局勢。
早在大災變以前,夏拉王國就因復雜的原因,成為了一個“沒有國王的王國”,最高權柄一直由“將軍執政官聯合會”把持著。
悲劇的是,星隕元年的夏拉王國最高領袖,將軍伊繆斯,恰好死在洪災當中,這使得夏拉城的權威頓時四散,夏拉王國其余的城池開始各自為政,“將軍執政官聯合會”里的貴族們均因災變而損失嚴重,他們不但沒有集中力量重建家園,反而希望趁此機會收斂財產與人口,幾年時間里他們只顧著搜刮死者與幸存者的財富,迫使難民們依附于己。
夏拉人唯一的盼望,居然是謠言當中那名失蹤的夏拉公主。
再深的夜亦不會全然無光,這時的夏拉城依然有著與眾不同的人。
在我走進夏拉城廢墟的時候,與我一同進入的,還有伊繆斯將軍留下的衛軍,他們大概是剛剛在城外抗擊來襲的野獸,正好要回到城中。
遠遠望去,我發現衛軍當中有一名年輕男子散發著極為獨特的英氣,在這個暮氣沉沉的時代、暮氣沉沉的地方,唯有他還在堅毅的臉龐上帶著自信、朝氣的神情,光是看見他的臉,任何人都會覺得,這個世界還有希望。
盡管他沒有穿著代表領袖身份的服裝,但我知道那便是伊繆斯將軍的接班人。在城里打聽過消息后,我得知他的名字,叫做海格羅尼。
考慮到整個夏拉王國都在謠傳著那名“夏拉公主”將會作為救星回到世間,我決定暫時低調行事,先觀察觀察著城內的狀況。
我學著城里的難民們,夜里睡在棚子里或者隨便找個戶外的地方躺,白天到城中領“聯合會”派發的少量食物——這大概正是許多幸存者都面黃肌瘦的原因。
夏拉的農民們并不是不想回到自己的土地上重新耕作,然而大災變之后不少地方野獸泛濫,它們會成群結隊地四處侵襲人類,使無數人難以自安。
(法爾蘭注:這里的“野獸”很有可能正是受到邪神污染的邪獸,大量的動物成為邪獸很可能亦是“大災變”的其中一環)
(瑞妮琪注:“大災變”以巡夜女神夜翎降下隕星為起始,接連導致河流斷流、游牧民大舉南侵、洪水嚴重泛濫、祆火熄滅、夏拉城被摧毀、邪獸興起等諸多災難性現象)
我融入到難民當中生活了一段時間,很快就聽說了一場風流貴族的鬧劇。
死去的將軍伊繆斯留下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兒,名叫愛理斯塔娜。伊繆斯意外慘死之后,覬覦愛理斯塔娜美色的貴族公子們蠢蠢欲動,時常騷擾。
我對此感到相當好奇,趕到愛理斯塔娜因受災而非常破舊的家,正好見到一位名叫尼亞科斯的紈绔子弟帶著人前來騷擾她。
尖嘴猴腮的尼亞科斯伸手撫摸愛理斯塔娜的臉龐,告訴她,在這樣的亂世當中,嫁給他、進入他的家族,才能保住身份、地位與優越的生活。
愛理斯塔娜的表情顯然非常難堪,她想要斥責尼亞科斯,卻顯得有些害怕。
一名男子卻忽然出現,二話不說,一拳頭狠狠掄在尼亞科斯的臉上,使后者被甩出好幾步遠。
愛理斯塔娜撲哧地笑了出來,圍觀的群眾則都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都知道尼亞科斯是當今夏拉執政官努爾墨拉的侄子,這個家族趁著災后斂了不少錢財和人口,其勢力不可小覷。
我只覺得情況有趣起來了。
倒在地上的尼亞科斯捂著臉,臉上一片通紅,亦不知是被打得漲血還是因丟臉而赧然。他回過神來,擠著雙眼,惡狠狠地盯向打他的男人,海格羅尼。
“區區莽夫,妄敢欺我!你知道我是誰嗎?!”尼亞科斯吼道。
海格羅尼淡定地按著劍,站在一旁。
“不管你是誰,膽敢騷擾伊繆斯的親人,來一次,我打一次!”
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能被話語中的威嚴所震懾。
尼亞科斯最終悻悻而逃。
這一拳使得全城嘩然,大家都以為愛理斯塔娜又要被一個新加入的 男人——一個軍人逼婚。
然而,尼亞科斯的叔叔努爾墨拉并非是好惹的角兒,第二天他帶著尼亞科斯還有一大幫人再次找上伊繆斯的家中,結果連自己的臉上也挨了一拳。
由于伊繆斯衛軍的人也在現場,努爾墨拉才不敢還以暴力。
他以夏拉執政官的身份憤怒地控訴海格羅尼的罪狀,之后又單方面宣布開除海格羅尼的軍籍。
海格羅尼擺出一張滿不在乎的臉,這使得我對他的興趣愈加濃厚。
見海格羅尼即將被清除出向愛理斯塔娜求偶的競技場之外,數日之內,不少原先怯懦退場的色狼們又再次圍了上來——畢竟愛理斯塔娜的魅力實在是太大了,她的美色使她不堪其擾。
我對她抱有深切的同情。
不得已之下,海格羅尼終于決定在廣場上公開了自己的“真實身份”:“我,海格羅尼,乃是伊繆斯的私生子!我保護自己家妹何錯之有?!”
這意外的發展使我差點笑出聲來。
衛軍的士兵們紛紛為海格羅尼作證,并且聲稱,伊繆斯早已有遺言:若是自己身亡,其家族交由自己的兒子海格羅尼來打理。
伊繆斯的遺孀則顯然感到了疑惑與憤怒——這名婦女將心情都寫在了臉上。
大概是考慮到海格羅尼終歸是唯一能保護她自己和女兒的男人,盡管她不情愿接受丈夫曾經出軌甚至留下私生子的事實,還是當場認可了海格羅尼所言。
后來我與海格羅尼交流后得知,其實海格羅尼只是伊繆斯人養子而非私生子,在當時亮明“私生子”的身份,只是為了使得自己與愛理斯塔娜的關系更為牢靠。
現在,海格羅尼作為“伊繆斯之子”,作為家族中唯一的男丁,自然對于伊繆斯家族事務有著決定權:他確實有權拒絕所有人對愛里斯塔娜的求婚。
努爾墨拉拂袖而去,尼亞科斯則追在叔叔的屁股后面溜了。
這場鬧劇最終以海格羅尼獲勝而收場,卻也暴露了執政官與貴族們有多么不靠譜。我已經完全能理解為什么過了三年時間夏拉城都依然是一片荒城景象。
這時,足以使夏拉人亡國滅種的危機,也在悄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