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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真神與真名

  此時的賀扎勒滿臉褶子,眼袋沉重,身材甚至有些發福的跡象,與三年前的他可以說幾乎是判若兩人。他身著非常樸素的布衣,身上也沒有任何別的裝飾,已然完全看不出來曾經是一名養尊處優的貴族。

  唯一能讓人感覺到“他是賀扎勒”的地方,便只有他雙眸當中的那團火焰。

  見眾人齊聚,似乎是教士的一名成員開口讓大家聚攏,就此開展今晚的儀式。

  儀式先從朗誦“經文”開始。赫洛姆知道這不過是一種流暢、易記、順口的口號,內容淺顯明白——這也正是圣教的傳教能夠那么成功的原因之一。

  這段口號猛烈地抨擊人類社會與封建制度,呼喚眾人拋棄虛構的神明,投身于真神的懷抱;唯有真神歸來并大幅度地改造世界,才能使全天下都進入極樂時代。在那之前,信徒應當學會隱忍,學會承受,唯有最能承受痛苦之人,才能夠獲得真神賦予的力量…

  接下來,信眾們圍著那團藍色的火,跳起了動作詭異的篝火舞蹈。赫洛姆知道這舞蹈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只不過是通過統一的動作讓教徒確信自己是圣教的一員,增強其歸屬感罷了。

  無聊冗長的儀式還有些別的環節,赫洛姆打起了哈欠。

  他最為期待的是布道和之后的自訴環節,為了聽得更清楚一些,他施展了潛夜術來到聚眾當中,教士講述完后,信眾開始了輪番的講述。到賀扎勒時,赫洛姆看見他的表情意外地堅毅。

  眸中的火愈發強烈了。

  “三年前我失去了一切,逃亡來到波什凱。那傲慢的國王雖然秘密地收留了我,卻展現出太多人性的黑暗面!腐朽的封建制度卻保護著一大批愚蠢的人!

  “我絕望地逃了出來。我曾經向光明之神祈禱,也曾經試圖得到晝夜雙神的拯救,卻在兩年前終于發現這些所謂的神明,全部是自大的人類虛構出來的謊言。

  “我的一生經歷了殘忍、謊言與背叛,是真神讓我醒悟!”

  他說著,激動得揮起了手臂,表情極為猙獰。

  “是真神告訴我我能夠奪回本應屬于我的一切,是真神告訴我唯有力量才是世間的真善,是真神給了我這么多的兄弟姊妹。”

  他大幅度地揮起雙手,一陣渾濁之氣忽然出現在他的手邊。

  就在賀扎勒旁邊的赫洛姆目瞪口呆。這是真神賜予的圣術!

  西塔維奧的舊貴族幾乎每個人都會經歷魔法學習,但大多數沒有天賦之人都很快會被家長叫停沒有意義的修習,賀扎勒就在此列。法術需要的天賦太過嚴苛,能夠成為優秀法師之人實在少之又少。

  而圣術作為一種神術卻與法術大不相同——只要對神明懷著虔誠之心,謹記神明的教誨,得到神明賜予的咒符,幾乎可以說人人都能夠使用神術——只是能夠獲得咒符的信徒并不太多。

  成為真神術士需要經過圣地柯耶廷蘇加爾的認證,難道賀扎勒曾經遠赴荊煙山脈完成過朝圣嗎?抑或是…

  就在赫洛姆整理信息進行思考的時候,他突然閃過一邊,躲過了致命的一擊。

  賀扎勒胡亂揮舞著的圣術差點打中了他!

  果然,蹩腳的魔法師根本控制不好圣術,法術和神術盡管原理大不相同,但使用魔法的能力卻是相通的。

  糟了,剛剛突然的閃躲使得潛夜術的咒符部件淡了下來。

  赫洛姆的身影在現場若隱若現起來,又很快便消失不見…

  “有人?!”

  眾人連忙四處張望,而后在教士的命令下在周邊搜尋那可疑的潛入者,卻始終再也沒能見著赫洛姆的身影。

  此刻,赫洛姆攀上了樹上,輕輕地喘著氣,用力地維持著潛夜術咒符的激活狀態,額邊已經流出些許汗滴。

  “不會是努姆萊先生的幻覺吧?”一名圣教徒見到正在搜尋的同伴。

  “不,我也感覺到了一點動靜,但未必是人,有可能是突然竄出來的松鼠、兔子什么的。”

  “也是,那么大個人出現在咱基地,不可能怎么都找不著。真神保佑,這只是虛驚一場。”

  赫洛姆撫著胸,已經冷靜下來不少。幸虧這些圣教徒并不認識勞徹爾——三年前洛凡城起義之時,他將繁星使者的這一魔法技能也傳授給了勞徹爾等幾位前來協助的真神術士,最終他們頂著巨大的犧牲成功地幫助賓達爾擊敗了光明御法,使起義得以取得最終的成功。

  待到四周都安靜下來,赫洛姆小心翼翼地下了樹。今晚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他需要趕緊找個安全的洞穴休憩下來,恢復力量…

  他抬起頭,望見了漫天繁星,此時的星空如同深邃平靜的大湖,又好像在向他訴說著什么。

  直到有鳥雀嘰嘰喳喳地在他身旁叫喚,赫洛姆才醒了過來,他第一時間觀察自己布下的機關,發現并沒有人在夜里來過,放下了心。若不是自己主動上書賓達爾陛下希望來此調查,自己本也不必受這些罪。但是為了巡夜女神,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一天他要繼續找尋天啟之儀的下落。偌大的北郊曾在歷史上發生過無數的故事,但其中的絕大多數都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當中。

  他越往東走,便越感覺不對勁,他不知道自己繞著圈走了多長時間…到了夜晚,便不得不再在野外風餐露宿。

  翌日他往西方折返,并小心翼翼地繞過先前意外發現的圣教徒聚會地點。待到行至湖畔的時候,他望見了與前天傍晚相同的景象——渾圓而灼熱的落日逐漸沉落于星淵大湖之中。

  怔怔地望著這美景多時,他恍然大悟。

  巡夜女神是星空與深淵之證,祭拜女神的神殿,必修建于能夠望見大湖之地!

  他謹慎地沿著湖岸線邊走邊張望,只可惜夜幕再次降臨,對于搜尋而言將會極為不便。他利用黃昏的剩余時間摘取野果,又在溪水中捕到了魚,這便是他在這兒最好的晚餐了。

  又一夜過后,他發現自己的靴子已經磨損嚴重,不得不更加小心地行走著。這一條看起來并不漫長的湖岸線邊上有著起伏的坡地、林地與沼澤,用了好幾個小時,他才得以翻越一座山嶺。

  令他失望的是,這座山嶺上并沒有見到神殿,也未見有什么人影。

  與繁星使者們修建守夜神殿的時候他有意選擇了隱藏極深的地方,這一次他也不會放過任何可能的道路與角落。

  直至傍晚,他才終于走到了更北方的山頭,他將周邊的地形記在心中,正要往東麓去做仔細的搜尋時,忽然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測——神殿必能望見大湖。

  往西!

  這一夜月明星稀,夜晚沒有太多蟲鳴,卻能聽見烏鴉胡亂的嘶叫。黑黢黢的林子使人平增幾分恐懼,甚至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座狼的低吼。

  本該休憩的時間,赫洛姆心中卻點起了燈,他此時精力充沛,心中亦充滿了希望。

  不斷的兜兜轉轉很難說是不是再次碰上了“鬼打墻”,但每一轉,赫洛姆卻覺得望見不一樣的景色。

  他相信今晚就能解開女神給他降下的啟示。

  不知道已經走了多少圈,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一座純白色的小屋。

  他不知道是該欣喜還是該恐懼,但他很快轉換心情,決定相信自己的女神。

  當他推開門的一瞬間,他便倒落在地,很快耳邊響起了莫名其妙的嗡鳴…

  赫洛姆的夢中不斷地冒出許許多多莫名其妙、不成詞句的音節,但他似乎總可以去猜測出來這個夢到底是想說什么。

  那些神奇的音節漸漸弱了下去,他仿佛望見了一些長相獨特的人。

  他們有著偏紅色的深色皮膚,一頭紅發如同炸毛了一樣向上瘋長,脖子或者手臂上會有如同火焰狀的胎記,他們的雙手燃燒著,放射出無法直視的熾熱光芒。

  他知道他們有著共同的名字,他們并不是人。

  他們是神。

  只可惜,他們是敵對的神,這些如火一般的神明迫使巡夜女神從世間隱匿,使她持續一千多年都不得不躲藏在深淵當中休憩著。

  赫洛姆一直試圖搞明白祆火第一次熄滅的真正緣由,也即是女神向奧黎發起天怒魔法的真正緣由。真正引發女神怒火的,并不是一些人以為的當時的奧黎人,在神明眼中,人類不過是螻蟻,能給自己帶來什么影響?

  只有神能激怒神。

  但赫洛姆仍然未能發掘出埋藏在隕星背后真相。

  一個想法莫名地冒了出來——天啟之儀已經覆滅了,只是還有個別奧黎人還小范圍地傳承著巡夜女神的傳說,這只是一種民族傳說,是奧黎人反對波什凱人同化的陣地之一。

  然而最終,所有的奧黎人都說起了波什凱語,信仰起了晝夜雙神,唯一留下的,便只有這個莫名其妙、沒頭沒尾的傳說。而那晚的那個男人不過是隨口一說將赫洛姆打發至此,他并不是真切地掌握情報之人。

  縱然明白了這點,赫洛姆也未感到悲哀,畢竟此行并不是一無所獲。

  他醒來時,并未見到任何白色的小屋,他不過是在山坡林地中間蘇醒過來的。清澈的陽光照耀在他的眼瞼之上,溫柔的湖風喚醒了他。

  將醒未醒之際,無意識地,他嘴上喃喃著女神的真名。

  這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濃霧驟然籠罩了這片林地,他覺得自己再一次進入了虛幻之境。

  這個真名并未在繁星使者之間流傳下來。實際上這個名字也不過是來源于一千多年前信徒們對她的稱呼,使用的仍然是人類自己的語言,真正的奧黎語。

  但赫洛姆感到自己與女神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了,畢竟他是當今世上唯一知道她真名的人,聽見這個名字,他甚至能夠想像女神的真正形象。

  唯一能夠分享的人,將只有啟示當中冒出名字里頭一個音節的人,他已經知道女神最終需要的力量來自于那個人,而不是他。

  他再次念起了女神的真名以確保自己不會忘卻,心中誠敬至極:

  世間最為純凈、最為真切、最具力量的巡夜之神,

  夜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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