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好覺悟了嗎?
雷電在勞徹爾的身后劃破深邃的夜空,勾出他的輪廓,而后大殿之內再次回歸黑暗。他點點頭,他知道對方一定看得見。
“為了真神。”
痛苦乍現于四肢各處,對方繞到勞徹爾的身后,尖銳冰冷的觸感抵在背上并逐漸拉伸、彎曲,直至圓形的咒符因著這樣的觸感深深地銘刻在他的心頭。無數的尖叫、低吟、怒吼、呢喃交雜在他的腦中,他唯一能抓住的便是咒符。未來他要用許多年去理解這一真神的啟示。
儀式只是成為術士的第一步。
“術士勞徹爾。”勞徹爾正在黑暗森林修習真神賜予的神術,有人向他打來招呼。
當他望清對方的衣著時,不得不向其深深鞠躬。來者身著白袍,領口一圈樸素的紅圈與掛在頸上的吊墜表明此人身份至少是高等術士。
“天氣可真好啊,”來者望了望晴朗的天空,此時正處炎炎夏日,森林處處鳥語花香,與它的名字似乎不太相稱。“總有人誤以為,真神與其追隨者必身處無邊的黑暗與恐怖當中,實際上,這不過是由于信徒們飽受諸王國封建領主的壓迫而不得不潛藏起來。”
這一番說辭令勞徹爾有些驚訝,圣教崇尚黑色、氛圍陰森已經在教內教外人所共知,而他自己也真切地感受到真神那令人發毛的呢喃、內陸深山圣地都可聽見的驚濤拍岸、深夜噩夢帶來的詭異預言與難以描述的精神壓力…他將這些都視為真神對自己的考驗。
而對方卻提出了相反的意見。
勞徹爾注意到對方面容仍顯年輕,但舉手投足之間似乎都訴說著此人經歷過大起大落。這讓他想起他曾經聽聞圣教當中那位青年術士的傳說。
“您是…”
對方轉過頭來向他微笑,“懷澤特。”
勞徹爾愣住了,果然就是他。他是該有多幸運能在這兒碰上已在圣教之中聲名顯赫的大英雄!
“你的確是幸運的,”懷澤特似乎沒在乎他的表情,“能夠不遠萬里來到柯耶廷蘇加爾的,都是受到真神庇護之人。”
從這一天起,勞徹爾就已決定死心塌地追隨對方。懷澤特亦對其多有照顧,并且指出了真神術士的最佳發展方向:成為既能使用魔法又能貼身戰斗的戰法師。沒有近身攻防能力的魔法師,將不能在這個新的紀元立足。
勞徹爾發現對方不僅在實戰當中為圣教立下大功,更是名不虛傳的理論家,這驚人的新理論就這樣不經意間被他提了出來,而勞徹爾決心成為第一個實踐者。
隨著勞徹爾的逐漸成長,圣教開始給他指派任務。暗中影響各國的政治局勢,將會大大有利于信仰的傳播乃至于最終真神的回歸。
盡管自己只比懷澤特年輕幾歲,勞徹爾卻已經將對方視為自己要追趕的榜樣,他希望經歷一次次的歷練后也成為真正的圣教英雄。
這一次,他與三名同伴踏入了西塔維奧王國的土地。
盡管拂琴山脈并不高大,其西麓卻有眾多丘陵,森林層層疊疊,溪流百轉千回,四人經過艱難的探尋才終于來到所謂的“守夜神殿”,這神殿看起來就如同微縮版的玩具模型一般。日薄西山時分,一名祭司從殿內走出迎接他們。
“赫洛姆先生?”
對方笑笑,“我有很多名字,在洛凡,確實大家都叫我赫洛姆。”
難得晴朗的春夜,用過晚餐的勞徹爾與赫洛姆聽著溪水與蟲子的協奏,仰望著璀璨的星空,你一言我一語地探討起了關于神的問題。赫洛姆看起來有些老成,似乎已有四十歲了,身子卻仍如二十歲的青年一般輕盈,讓勞徹爾猜不著他的年齡。
“‘守夜之神’并非虛構出來的偽神。”
“但神術的缺失說明了…”
赫洛姆爽朗地笑了起來,“那不過是因為那些尼契塔韃子不能理解神明,胡謅出所謂的光明之神,又在洛凡極力打壓傳統的守夜信仰。但洛凡人民從未背叛他們的神,只是他們把神正確的名字忘卻了。”
勞徹爾有些訝異,“那…神的真名為何?”
“在大湖之畔的奧黎城,仍有不少居民虔信著她。”赫洛姆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真正的神,仍伏居于深淵當中。千年以前,她曾每夜逡巡,守護一方。這些都是我們傳承并保守了數百年的秘密。”
赫洛姆頓了頓,“時候不早了,明日我將賜予你與三位同伴臨時的‘繁星使者’身份,另與三位本地的‘繁星使者’結隊。‘反叛者’賓達爾所期盼的春日已至,洛凡城回歸正信的日子不遠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這正是勞徹爾來此的目的——助那位年輕的反叛者一臂之力。按照赫洛姆的說法,沒有真神術士與繁星使者的協助,再龐大的起義軍都只能成批地死在光明御法的手中。
未曾想這個日子倏忽而至,只消一日時間,賓達爾率領的叛軍竟然就已經占領全城——唯一沒能拿下的,如赫洛姆所料,正是星花孤島上堅固的王宮。
七位“繁星使者”早就在白天趁著混亂溜進了城中。起義軍則一路勢如破竹,甚至全殲留守的北營——傳說中城衛軍中最為精銳的營隊,因而尚未到需要他們出手的時候。當夜,利用潛夜術抵達賓達爾營帳之外,勞徹爾清楚地聽見帳內賓達爾的喃喃自語,他知道了對方的心頭大患。
他瞥了瞥同行的六人,皆身著光明御法一般的黑袍,但領子處有顯眼的黃色條紋,而黑色兜帽與口罩足以遮擋他們的面容。
“何必如此愁眉苦臉呢,賓達爾先生?”他率先走入帳內,躺在地上的賓達爾一個激靈迅速起身擺出準備施法的姿態。
“你是誰?”油燈搖晃的微明火光照不清闖入者的面孔,卻讓其背影在帳布上顯得無比高大。
“應該說,我們是誰。”勞徹爾身旁忽然出現的六個身影令賓達爾大驚,賓達爾卻仍然保持著警惕的姿態。“我們與你站在一邊,并將助你拿下王宮;若我們是你的敵人,那么,你已經無法再站在這里。”
賓達爾咬著牙,沒有回復,大概是在思索著。
“沒有時間給你猶豫,賓達爾。若聽從我計,凌晨結束之前,你就能占領王宮。”
如今的處境確實不允許賓達爾表達拒絕,他不得不緩緩地點點頭。他只是懊惱自己的防備力量太過薄弱,若是偷襲營帳的是光明御法,那他早已經身首異處了。
遵照闖入者的吩咐,賓達爾命人領著他們到北城門,從北營收繳來的云梯被他們輕松地拆卸下來——自然用的是魔法手段。勞徹爾知道,當今嘉連平原各地掌握這種魔法的組織寥寥無幾,圣教在魔法的研究上已經逐漸領先于世了。當然,要是沒有懷澤特,圣教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突破,因此主要的功勞應當歸于他的這位指導者、圣教的青年英雄。
七人隊伍利用結陣使出了潛夜之術,將運送云梯部件的手推車隊送達王宮城門外,竟完全沒有王宮守衛察覺到他們的行蹤。死士則不走橋梁,而是潛水至雙橋北端登陸與他們會合。完美的視角死角,城門上方的守衛察覺不到任何動靜。
接下來的一幕足以令死士們嘆服:七位神秘人士輕念咒語,云梯部件紛紛升起,不過數息時間竟完全將云梯重組起來!
“這是什么…敵襲!”莫名出現的大架子終于驚動了城門上的守軍。有人迅速下樓前往王宮深處匯報。
起義軍的死士則迅速攀登云梯,上方的弩箭與投矛竟在靠近之時迅速熔蝕,就像有一層黑色的薄霧保護在他們的周邊一樣。等守衛們望見已攀登至頂、一躍而下的死士時,皆早已萬分驚恐,旋即人頭落地。
星花雙橋南端,賓達爾與被喚醒的大批起義者遙望著前方的黑暗,他仍然不知道那些闖入者到底有哪些能耐,直至沉重的金屬大門發出低沉的聲響,眼前那一片黑暗區域內亮起轉瞬即逝的火光信號時,賓達爾才知道他們成功了。
“所有人小跑入城!不要呼喊!不要使用火把!”盡管賓達爾壓低了聲音,但他知道義兵兄弟們都能聽見。
云梯并沒有擋在門外,想必闖入者們已經再次將它拆卸完成。
一批批起義者穿過夜幕,通過大橋,魚貫而入,只消一小會兒王宮入口處便聚集了大批義兵!
賓達爾發現王宮比他想象的更為深邃,在外面看無法想象里頭的開闊,心中由衷贊嘆起建造者的構思巧妙。
“匪徒!竟敢反叛國王、擅闖王宮!你們都將被審判之火燒入煉獄!”
為數不多的王宮守衛沖殺上來,賓達爾知道他們不過是來白白送死,他下令所有人準備戰斗!
刀光劍影與擦出的火花輕輕地照亮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刀劍入肉、鮮血迸出的聲音時時傳來,王宮衛隊已經開始后退至更為開闊的前院花園。
“讓開,蠢貨們!”
衛隊迅速撤往兩旁,因慣性而向前沖擊的起義軍迅速被電光與火光所淹沒。
光明御法。
閃現的光芒讓賓達爾不難看見六人的身影,其中一人必是岑馬倫。
“賓達爾先生,”突然出現在賓達爾身旁的勞徹爾差點又把他嚇了一跳,“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以你們的血肉之軀莽撞上前,只會不斷地淪為灰燼。”
賓達爾不知道對方為什么要幫助他們到這種地步,但當前的情況誠如這位闖入者所說,讓兄弟們上去送死于事無補。他發聲應承了,并讓起義者們停下在原地戒備。
對方不由分說再次召喚火與電向起義軍發起進攻,而乍現的朦朧黑幕將光之雨擋在了起義軍的陣前!
“繁星使者?”岑馬倫皺起了眉,他知道這會兒問題變得棘手起來。
“使者們!散星陣!”勞徹爾大喊道,其余六人迅速與他集結而后散開成有序的陣形,咒語念動,頭頂的空中便迅速出現大量的熾光箭矢,向著光明御法們轟擊而去…
砰砰砰砰砰砰…啪啪啪啪…
大片的淺藍色光芒鋪展在光明御法們的身前,而王宮中的多處殿樓外墻亦微微地發出亮光。賓達爾認得出來,這便是輝光之盾,但他想象不到光明御法竟能把輝光之盾鋪展得如此巨大。
這便是傳說中在墻壁上鑲嵌了魔法晶石的星花王宮…勞徹爾下令停止進攻,而后迅速與同伴更換陣型,抵擋住對面馬上發起的進攻!
兇猛的火力落在黑色的帷幕上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眼看帷幕被密集的電光與火光愈燒愈薄了…
盡管己方魔法師數量多于對方,但對方是主場作戰,有四周晶石的支持,遠程火力對拼定不是他們的對手!勞徹爾必須做出新的決策。
“輝光之盾是用于阻擋沖擊的法術。”他想起與赫洛姆探討時對方的話。
他張開雙手,手上忽然閃出一瞬的火光,同伴們心領神會。三名本地繁星使者迅速散開站位,伸起左手維持名為淵霧籠罩的防御性黑幕,右手則迅速舉起,以另一條線路喚出熾光箭矢試圖擊向光明御法。
“雕蟲小技。”一名光明御法說著。輝光之盾再次展開而火電之雨的攻勢不減,令三名繁星使者似乎看起來要招架不住了。但光明御法們并未對能夠壓制住對手而感到欣喜,因為——
另外四名敵人消失了。
“先把他們仨干掉!”岑馬倫從后排向前一步,親自展開了大型的輝光之盾,又命五名光明御法集中火力進攻對面的三人!
電光未再出現,所有火光融合成耀眼的強光。這便是天怒之火,賓達爾從蘇玫處聽聞過這個光明御法們結陣使出的最強法術。
三名繁星使者身前,薄薄的黑幕被徹底燒穿。而天怒之火如同分成三支的洪水一般迅速淹向他們!
強烈的光暗對比之下,吐出的鮮血宛如黑水。火從三人的胸腔中開始迅速擴散,很快便只剩下三團焚燒之火…
所以…賓達爾絕望地觀望著戰斗,只恨自己不能提供任何幫助。
是我們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