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老以為我若是在半道劫了南宮庭如何?”劉云問道。
因為急行軍,劉云不得不將音調拔高了幾分,用喊的方式對蓋勛說道。
蓋勛也不得不用同樣的方式喊道:“主公此計甚好,斷其援兵,絕其希望,再合圍襄武,馬鐵便是再有多大的本事,也絕飛不出去。”
“馬騰若是知道首陽被破,定會心中不甘,必已有了打算。而若知道我又困了他兒子屯守的襄武,恐怕援兵頃刻必到。蓋老,我打算圍點打援,再圍點。先砍了馬騰這兩路援軍,殺殺他的元氣,再兵圍襄武,迫使馬鐵就范。到那個時侯,在我兩路圍堵之下,馬鐵守著這一座孤城,無路可退,除了投誠,剩下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劉云雖然現在很不喜歡跟蓋勛這個老狐貍說話,但他的想法,還是想求證一下。
畢竟劉云的這些戰術和思維,都是紙上談兵,肯定還有很多東西是他所想不到的。
而蓋勛,始終是一位實打實的百戰老將。
“主公謀劃縝密,卑下愿領兵兩千,以拒狄道援軍。”蓋勛忽然主動請命。
這可把劉云給震驚到了,蓋勛竟然主動請命了!
這,可真有些破天荒了。
劉云分外詫異的問道:“蓋老打算在何處拒敵?”
“鳥鼠同穴山,若狄道出兵,相援襄武,此為必經之小道。”蓋勛說道。
劉云古怪的側了側目,反問道:“鳥鼠同穴山,這名字怎么這么奇怪?”
后世的隴西,劉云都不了解,現在的就更加不了解了。
他到東漢這才多久,連漢陽郡都還沒有熟悉清楚,就更別說其他地方了。
鳥鼠同穴山,這名字起的,也夠古怪的,聽著有幾分邪門。
蓋勛解釋道:“此山名乃是大禹所起,渭水從此山出,相傳,因為有兩種形狀古怪的鳥和鼠而得名。說起來,此地還有一種魚,名為鳋魚,傳言此魚一出,天下戰亂便起!”
劉云妥妥的漲了一把見識,這地兒竟然還是大禹起的名,還是渭水的發源地。
這么奇特的地方,以前竟然聽都沒有聽說過。
“那魚,真有那么神奇?”劉云很是好奇的問道。
好好的聊著戰事部署,因為這個山名,劉云一不小心就給扯遠了。
蓋勛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傳言而已。”
“世間之大,無奇不有,或許真有也說不定。既然蓋老已有了打算,那就有勞蓋老了,我去會會這個南宮庭,也不知道這貨是不是南宮伯玉他們家親戚!”劉云笑著說道。
蓋勛隨后勒住馬,點了兩千兵馬,轉道向南。
在臨走之前,忽對劉云說道:“主公可抓住那廝,在砍掉他的腦袋之前,順帶問問他的身世。”
“我會問的,畢竟我那么的八卦。”
劉云輕笑一聲,沖蓋勛揮了揮手,帶著剩下的人馬,直奔五溪聚。
對于此地的地形,劉云是全然不清楚,只得找了個熟悉本地地貌的士兵帶路。
未曾想,一不小心找了個話嘮子,那小子知道的還不少,給劉云拍馬屁都是引經據典的,順帶還給劉云科普了一下五溪聚的歷史。
劉云深切的以為,公孫祿這家伙在軍中帶起了一股不正之風,這幫人拍起馬屁來,簡直一個比一個狠。
不過,劉云也確實略微的漲了一些見識。
和那鳥鼠同穴山差不多,這五溪聚也不是一個尋常地兒。
原來,曾經的建漢功臣來歙曾在五溪聚,大敗了叛亂的先零羌。
于是五溪聚這個地方,也就變得有名了。
隴西之地,絲綢要道,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
很多地方都是古戰場,論稀奇,其實也并沒有多少稀奇之處。
只是這個來歙比較出名,五溪聚也就變得有名了。
來歙此人雖未列云臺二十八將,但在東漢那是妥妥的大佬,名垂千古之輩。
五溪聚。
在朦朧的黑夜之下,這里除了黑山、白雪,便再也看不出其他任何的東西。
劉云的斥候猶如鬼魅,大口喘著氣,急速奔走在山野之間。
將南宮庭的行軍方向,及時的匯報過來。
自障縣入襄武,這是唯一的一條山野小道。
若走大道,必須繞道武山附近,再經豲道,方才能抵達襄武。
如此繞一個大圈,戰事估計早就完了。
在這朦朧的凌晨時分,好像一切安平,又好像鬼魅叢生。
劉云麾下斥候,在如山倒的軍令之下,如今也有朝著鬼魅發展的趨勢,已漸漸有了成熟的氣息。
不論什么時候,誰先掌握了軍機動向,誰就占了戰爭的先機。
劉云一直以來,是一個小心謹慎的人,他不止派出了幾十名斥候,以時刻注意南宮庭軍的動向。
同時也還往四面散出了不少斥候,防著南宮庭派出斥候,刺探前方軍情。
也防著其他一些不太安定的因素,畢竟誰也料不到,會在那個山溝溝里藏著和劉云一般的一群人。
埋伏與將計就計,看似差別極大,但只是知道和不知道的區別。
這一切的根源,終歸還是情報。
一溜火光,忽然出現在了遠處的山腰上,以極快的速度,進了山谷。
“主公,敵軍已到五里外。”
臉被凍的紅撲撲的斥候,喘著粗氣對劉云匯報道。
劉云不由有些緊張,對身旁斥候說道:“我看到了,將所有斥候撤回來!”
“喏!”斥候低沉的應了一聲,以極快的速度,翻山而去。
劉云站在草木掩映的山石上,又仔細盤算了一圈,好像都準備的差不多了。
但,他仍舊有些不由自主的緊張。
其實,劉云并不擔心這一仗是輸還是贏,他所緊張的,只是想少死幾個人。
的確,一將功成萬骨枯,這是戰場上的真理。
但劉云始終還是想著將己方的損失降一降,壓縮到最低。
他,是這群人的主公,是漢陽這一支軍馬的主帥!
所謀的,也不是戰功赫赫,拓土封侯。
而是美好的未來!
火光自山谷中轉了出來,居高臨下,劉云都已經能看清楚,那些士兵的面孔了。
南宮庭所率領的皆是步兵,只有當先不足百騎。
劉云猜測,那應該是南宮庭和他的親兵。
不管這些士兵的戰斗力如何,就步兵這一點,南宮庭已輸劉云三成。
劉云心中的底氣,頓時也多了不少。
娘了個腿的,騎兵對步兵,有心對無意,這一戰,怎么打應該都不會太慘。
被砍斷的大樹橫七豎八的橫亙在道路中央,阻斷了南宮庭軍的去路。
劉云定睛看了看,那個被拱衛在中間,身穿紅甲,一張臉不知道是被凍的,還是天生就很紅的家伙,應該就是南宮庭無疑了。
看起來,他的年紀應該不會超過三十,臉上還帶著一絲孩童般的稚氣。
如果忽略了那兩撇小胡子,他看起來就是個孩子。
聽到士兵的匯報,南宮庭喝停部隊,從馬上躍了下來。
他看起來相當的謹慎,仰頭觀察了一圈周圍的山勢,這才命令士兵移除攔路的大樹。
如果是往常,這樣明顯的痕跡,應該會引起他的懷疑。
但前幾日剛剛下過一場大雪,有樹木被雪壓斷,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此時,劉云就在他的頭頂上方,南宮庭的一舉一動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傳令,滾石!”劉云對身邊的親兵低喝了一聲。
很快,劉云的命令便口口相傳到了全軍。
就在南宮庭派人移除大樹的時候,忽然變故突生。
一塊塊巨大的山石,忽然在頭頂上方滾落,其后還伴隨著連綿的箭雨。
轟隆隆的聲音,猶如地動山搖,又如山野間巨獸翻身。
南宮庭所部,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山石落地,便帶走一片的軍士。
自高出而下的箭雨,見縫插針,瘋狂收割。
他們,成為了被劉云蓋進鍋里的螃蟹,即便有鉗子,也無處施展。
在亂滾滾的巨石中,他們都沒有拿箭的機會。
至于手中的槍,估計戳戳空氣還成,反正敵人是夠不到的。
“有埋伏,有埋伏!”
南宮庭大吼著,慌忙后撤。
他的反應速度還比較快,一看不對勁,帶人立馬撤退。
但劉云又怎會這般輕易的就放他離去,山上滾石、箭矢雙管齊下,居高臨下只顧收割著人頭。
而在谷中,早以蓄勢待發的三千騎兵。
隨著劉云的一聲令下,即刻沖了出來,繞道谷口,截斷了南宮庭退路。
一前一后的夾擊,南宮庭除了背水死戰,殺出一條活路之外,就唯有投降了。
眼看情形危機,南宮庭迅速命令士兵聚攏在一起,擺出了一個劉云眼中的王八殼子陣法。
即士兵持盾護佑四周,長槍兵穿插其中,以達到攻防兼備的目的。
南宮庭意圖以這樣的陣法,沖破劉云麾下騎兵。
可山道狹窄,雙方其實都不好施展。
但終歸還是騎兵所占有的優勢更大一些。
當騎兵開始沖鋒,便如射出去的箭,即便只是數騎,也并非步兵可輕易阻擋得住的。
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劉云麾下騎兵輕輕松松的劃開了那個王八殼子。
戰斗很是膠著,但看起來更像是一面倒的收割。
這一次,劉云把這批敦煌士兵的戰斗力,也看了個真切。
他們,根本就不像是新兵。
想了想,劉云也大概的便想通了。
這些蓋勛自邊疆苦寒之地招募來的士兵,他們和其他地方的士兵,有很多的不同。
相較于在一毛不拔的苦寒之地謀生存,他們,更樂意于用手中的刀去奮力拼殺,謀一個封妻蔭子的前程和好的生活。
他們,是天生的馬背勇士!
南宮庭于絕望中,丟棄了手中的刀,一臉頹喪的跪在了地上。
在被這些騎兵殺了一個來回之后,他的身邊只剩下了不足五百人。
敵我的實力,在他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衡量。
不管這山上還藏了多少人,就只是這些騎兵,他都逃不出去。
“我納降,納降!愿交出障縣。”
南宮庭跪地大聲喊道,似乎生怕喊得聲音小了,那些騎兵手中的刀就會砍掉他的腦袋。
劉云背著手站在山石上,沖下面喊道:“帶上他們,即刻馳援襄武。”
緊跟在劉云身邊的斥候,迅速將命令傳達全軍。
南宮庭隱約聽見聲音,猛的轉過頭,向上面看去,可他只看見了一個背影。
沒有一刻停留,劉云派人收拾完狼藉的戰場,便立即率軍次奔向了襄武。
希望王治這小子能撐住!
根據斥候的匯報,在襄武,兩邊人馬的差不多是對等的。
一方守,一方攻,自然是守的人占便宜。
襄武城外,連綿的營帳,像是一座座山丘起伏在渭水河畔。
守衛的士兵倚著長槍睡的深沉,白霜點染了他們的眉毛,讓他們一夜蒼老成了遲暮老人。
渭水的翻滾,猶如千軍萬馬奔騰。
漸漸隱去的月光和即將初升的朝陽,將大地混合成了一片慘白。
于悄然間,襄武城門緩緩打開。
摘去馬鈴、裹了蹄鐵的一隊騎兵,快速出了城。
馬上軍士肅穆沉默,在那位虎背熊腰的將軍的率領下,悄然摸向了數里開外的軍營。
漸漸發白的夜空,褪去了黑暗,像是即將離鞘的寒刃。
忽然間,鮮血濺染了營帳。
踢翻的火盆,燃燒了垂死掙扎的夢。
凄厲呼喊的人聲,驚醒了熟睡中的王治。
他猛的翻身而起,一把抓起枕在頭下面的長刀,急急沖出了大帳。
眼前火光四起的營帳,看的他心如寒潮,目中盡是驚駭。
“將軍,將軍,快跑吧!敵軍襲營,兄弟們已支撐不住了。”
親兵沖過來,急忙護衛在了王治的左右。
望著戰火連綿的營帳,王治狠狠搖了搖頭,倔強低吼道:“不!我不能退。主公信任我,方才將此等大事交與我,我若此時敗走,還有何面目去見主公?給我整合人馬,隨某殺敵!”
“將軍,大勢已去啊!兄弟們全無防備,被殺了個措手不及,已四散奔走了。”親兵著急吼道,說話間死死拽住了王治的胳膊。
王治被裹挾著走了兩步,猛的又停了下來。
在他的眼中,忽然多了一絲的拒絕。
“你可知道主公最為最重的,是什么嗎?”王治突然問身邊的親兵。
親兵被問的一愣,搖了搖頭。
他并不明白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將軍為何還有心情去琢磨這些,不應該是逃命為先嗎?
王治深吸了口氣,決然說道:“是你們,是每一個人!每一個士兵!”
“所以將軍更不可以卵擊石,馬鐵趁我軍不備偷襲,如今正是鋒芒正盛之時,我軍疲憊,人心潰散,此時不是與其死戰之機啊!”親兵借坡下驢,連忙說道。
王治猛的一把推開了親兵,哽咽喝道:“你們先走,我來殿后!是我疏于防范,釀此禍患,不但未有寸功,還讓這眾多兄弟白白枉死,我愧對主公,愧對諸位兄弟!”
親兵們忽然跪了一地,面上盡是一片的沉穆之色。
“我等愿與將軍共進退!”
“愿與將軍共進退!”
王治感動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二十多名親兵,苦笑說道:“主公常言,我是最膽小的一個領兵之將。我是覺得,人的悍不畏死,應該是分時候的。自黃巾霍亂到董賊之亂,我都有參與,在我那群兄弟中,我算是活得最命長的一個。”
“我亦曾想過用悍不畏死的勇氣,沖鋒陷陣在前,可我始終覺得,他們不配我如此做。但自從我遇見了主公,我,甘為沖鋒陷陣之死士!”
“既如此,兄弟們,拿起你們的刀,隨我——殺!”
在大吼聲中紅了眼睛的王治,和他身邊這二十多名親兵,忽然間好像都瘋了。
放棄了僅有的一絲逃命機會之后,他們很快就陷入了重重的包圍圈。
一個又一個士兵在身邊死去,王治殺紅了的眼角,濁淚成片。
看著那些兄弟的尸體,他一下又一下的奮力揮舞著越來越鈍的長刀。
這是趙登為他親手打造的環首刀,趙登曾自豪的說,這把刀,可斬千首。
可如今,這才多少人?
應該有幾十個吧?可能稍微多一些。
尸體在腳邊堆積成了一座小山,傷痕密布的胳膊,已有些抬不起來。
眼前的人影,不知為何,竟變得有些模糊了起來。
另一邊,聞訊趕來的馬鐵,看到這慘烈的場面,目中一片驚駭。
他倒拖著長槍,在士兵們讓開的道路中,緩緩走向了王治。
“涼州人物多豪杰,我家阿翁常如此說。今日見汝,我算是信服了,你一山匪馬賊,未曾想竟有如此實力。王治,若你能勝了我手中這槍,我饒你一命,如何?”
馬鐵盯著渾身浴血,有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王治說道。
他雖年紀尚輕,可尚武的家風,讓他素來敬重豪杰。
此時見到王治,不由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此人,當得上英雄豪杰。
是誰在說話?王治看不清楚。
他的視線被血污成了一片猩紅,憑著本能的直覺,王治看向了聲音的來援。
可,只能看見一片模糊的人影。
他似乎是要比一下?
王治側著頭回憶了一下,提起了變得分外沉重的鈍刀。
“殺——!”
像是被濃煙熏過一般的嗓子,沙啞如破銅爛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