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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決斷(下)

  世祖光武皇帝劉秀,在兩漢二十四帝中亦是名列前茅的偉大君王,在后漢臣民眼中更是可以與文、武二帝并駕齊驅,僅次于高皇帝的圣君。

  于民而言,光武帝的許多政令可以說對于洗去奴隸制殘渣有著非常積極的意義。如建武十一年春二月己卯下詔,天地之性以人為貴,殺奴婢者不得減罪。八月下詔,敢炙灼奴婢者,論如律,免所炙灼者為庶人。

  凡此種種政令,或許因為各種原因沒有有效的推行下去,但確實是以天子的名義,在洗去奴隸制所殘留的糟粕。

  而于世宦貴戚而言,光武帝崇信今文經學的讖緯之說,在前漢獨尊儒術的基礎上,更進一步的選擇了“獨尊今文”,對待士大夫和功臣集團極其優渥。

  在政局上選擇了“退功臣而進文吏”,于分封賞賜上卻是絲毫不吝惜名爵,建武二年使功臣皆為列侯,侯國大者更是食邑四縣。光武帝認為,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有因功臣地多而亡者。

  然而這一做法卻是為東漢一百多年的亂局埋下了禍根。首先是功勛貴戚集團,鄧、耿、陰、馬、梁、竇,這六家貴戚正是開國功臣竇融、馬援、梁統、鄧禹、耿弇以及光烈皇后陰麗華的家族。

  而也正是這六家大姓,貫穿了東漢一百多年的權力斗爭,竇憲、竇武、梁冀、鄧太后等等,皆是出自這六家貴戚之中,可以說東漢中前期的政治斗爭,就是這六家大姓與宦官、清流之間的斗爭。

  除此之外,對儒生的極盡優渥也產生了嚴重的后果,地方士族的特權進一步加強,獲得優渥地位的儒生自然不甘心跟在功勛貴戚的后面吃土,借助察舉制的特色,耗費百年時光,在東漢王朝末路之時,儒生終于擊敗了宦官和功臣,成為了帝國最上層的階級。

  被后世稱為“儒道盛世”,被司馬光譽為“三代以來,風化之美未有比其盛者”的東漢,事實上便是栽在了這一套“盛世之制”上。

  劉秀的出身并不算好,他父親不過是一介縣令,前漢宗室里手握大權的上層反對派幾乎被王莽清洗一空。劉秀能夠撥亂反正,中興大漢,除了他本身的才能卓絕、氣運不凡以外,也離不開他宗室身份對世家的感召。

  偏偏在那個時代,打著炎漢旗幟的并不只有劉秀一人,他也不是唯一選項。為了能夠從一眾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劉秀也對世家豪強們做出了許多的讓步。為了能坐穩天命,穩固政權,他又大肆推崇今文經學,借助讖緯之言鞏固地位。

  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這種種好處的背后,早已標明了價碼,劉秀對于東漢那深入骨髓的弊病或許是心知肚明,但卻是無能為力。

  對于這其中的問題,荀彧自然也頗為明白,作為帝國上層世族的嫡系,作為這天下最有智慧的人之一,他并不像普通的士人那般一廂情愿的將責任全部推到天子與宦官頭上。

  后漢之積弊,以及世家豪強對天下的吸血,如此種種他自然也明白。只是身為世家的代表人物,他顯然并不是背叛階級之人,依照他的構想,自然是在重塑河山后再定秩序。世家的地位不能動搖,但對民眾的剝削卻必須被控制。

  竭澤而漁,殺雞取卵,何如可持續發展?

  偏偏劉備卻笑吟吟的說出了讓他脊背發寒的話語,身為大漢宗室,劉備若要繼承大統,顯然只能承續后漢法理。這也是他選劉備不選曹操的根本緣由所在,祖宗之法便是劉備避不開的枷鎖,新生的第三漢朝,逃不開后漢的陰影。

  而劉備談笑間竟然在非議劉秀,這其中的意味讓荀彧神情緊繃,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見荀彧面色終于有了大的波動,劉備輕笑一聲,悠悠道:“文若是世之大才,卻非奇才。天下大變,卻想著歸于舊制,豈是智者所為?”

  荀彧輕聲道:“變化,也未必都是好事。”

  “但不變,一定是壞事!”劉備收起笑容,肅然道:“自世祖中興以來,這一百余年中發生的種種,文若當真不明白根源何在?

  世卿世祿,在大秦的軍功世爵之下分崩離析,然而卻在世祖中興后再有死灰復燃之相!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這當真是文若喜聞樂見之事?”

  “明公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百姓愚魯,不比世家子飽讀詩書,擇優而錄有何不可?至于其中或有無能之人混雜,也是難免之事,明公何以因一點不協便否定所有?”

  看著眼神堅定、斗志昂揚的荀彧,劉備笑了笑,反問道:“于文若而言,究竟是以一身才學為傲,還是以身為荀子后裔為傲?”

  荀彧微微蹙眉,沉聲道:“二者并無矛盾。”

  “如何沒有矛盾?文若如今的昭昭文華,究竟是來自荀卿的遺賜,還是自己的天賦與勤學呢?那些碌碌的世家子,若是將他們的條件播之于民,這浩浩數千萬黎民中,難道真的出不了大才?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這天下黎民,缺的或許只是一個機會!”

  劉備的聲音很大,微微有些茫然出神的荀彧只覺得仿佛大堂都在劉備的吼聲中抖動。

  這是發自內心的怒意,來自于年近三十方才立業安身之人的怒火,對于劉備而言,他也一直認為自己差的或許就是那么一個機會。

  父親早亡,家道中落,自認不凡的劉備轉瞬便失去了步上仕途的機會,一名自幼便出不凡之語的年輕人,二十多歲卻只能帶著一群游俠做買賣,劉備心中是有怨的。

  “明公看來是有備而來啊。”荀彧當然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說服的,他輕輕揭開這一層,淡然道:“那不知明公究竟是有何想法,欲作何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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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彧慕世祖文華,思建武盛世,遂請于帝,欲盡復光武舊制、定儒學正宗。

  昭烈曰:“世殊時異,時過境遷,何禮之可循?朕聞古之圣賢多起于野,百家盛世常有異人。今雖獨尊儒術,未可泯滅他途。先圣所言囊括萬象,焉能偏信一說?”

  遂不許。

  ——《季漢書·列傳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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