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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眷

  兵煞貫空留下的尾虹,就是前鋒貫穿諸炁煉性律道天所留下的通道。

  前路貫通,而后才有大軍通行。

  飛于虹外,向四面八方擴張的“流星雨”,是欽天監聯合工院所制造的“燭星矢”,能夠在第一時間借助星辰之力燭照戰場,測察環境,捕捉生命波紋。

  高至神臨,微至雨滴,都很難在“燭星矢”面前隱藏。當然更強大和更微小的,都不在它的觀測范圍內。“燭星矢”飛如瀑雨,主要是為了避免敵對大軍設伏的情況。

  橫絕銀漢的巨大星槎,是代表大齊工院最高成就…由阮泅參與設計、親自刻印星紋,歷時二十年所完成的最終成品——

  “方天行舟”。

  這架星槎的每一個部分,都能呼應星辰之力,并進行儲能。星槎的整體構造契合現有宇宙環境,能夠在最大程度上協調占星體系,以最少的消耗遨游星海。也可以在觀星樓的牽引下,第一時間隨星力潮汐而起,投放宇宙戰場。

  當然戰爭投放必然導致巨大的能源耗用,為此觀星樓早已儲備多年。

  “紫微垣無異常。”

  “太微垣星力潮汐混亂,對應區域有多方強者亂戰。”

  “天市垣星力異常聚集,有大規模軍事行動。”

  “奎宿有墜星現象,初步判斷秦軍攻勢受阻。”

  “亢宿出現星契波紋…”

  欽天監官員在“方天行舟”的觀星臺陳設星占儀軌,或舉星盤,或開星鏡,或演星卦…以種種星占手段,不斷匯總他們所收集到的星象信息。

  以欽天監少監阮舟為首的核心隨軍星官,迅速將這些信息匯總歸納,其中關鍵的部分,立呈中軍大帳。

  神霄世界是一個極其龐大、極其復雜的戰場,對于戰局形勢的把握、戰場方位的確定,是大軍開拔的第一要務。

  此世受諸天星辰觀照,初入神霄,以星位來確定方位,是相對準確的。

  當然在迅速建立神霄世界相關認知后,結合神霄四陸五海以及相應世界規則的演化,就會有更精確的戰場定位方案,這也是欽天監正在執行的工作重點。

  星占取代命占成為時代主流,諸天萬界卦算者,莫不競行此道——余者盡小道也,少有立足絕巔者。

  誰能控制古老星穹,誰就在茫茫宇宙中占據絕對主動。

  人族當然是其中的佼佼者,每年在古老星穹獵殺的異族星官不知凡幾,甚至把四象星域都幾乎圈成了自留地。

  但諸天廣闊,族群繁多,宇宙星辰又茫茫無盡,異族星官也不是全無還手之力。

  一顆星辰不止能簽下一張星契,越是強大的星辰,能夠回應的就越多。同契者不免競爭,也不免碰撞墜落。

  當然在古老星穹的占星戰場,弱勢方若是執意避戰,強勢方也沒有太好的辦法,除非殺到對方本土去,消滅對方主體道身。

不然星辰本身是沒有偏愛的,只會給予星契者同  樣的庇護和回應。

  在這種情況下,人族四象星域的“清一色”,是人族先賢在漫長時光里,不斷引誘、獵殺、驅逐…最終將四象星域主體星辰的星契額度幾乎占滿。

  所以人族外樓大多立于四象星域。

  人族遠征星海時,基本都是用四象星域為基礎的方位錨點。流浪宇宙者,也大多仗此求歸…

  由此才誕生了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圣獸的說法。被神話,被封圣,成為很多人認可的護佑人族的圖騰。

  其實守護人族的并非什么圣獸,而是先圣。

  它是人族為自己創造的天眷。

  王夷吾所部前鋒,都是天覆軍里的精銳。個個身披禁紋戰甲,跨騎馭獸坊最優秀的那批妖馬…使用的軍旗、陣盤,一應武具,都做了適于天外戰場的調整,無不是諸軍之最。

  他主要的任務是在玉宇辰洲建立先期駐地,立旗接引后續軍援的飛舟。

  對于先鋒騎軍所途經的諸炁煉性律道天,只需要打通一條行軍路線,簡單地梳理路途規則,粗略地掃蕩一遍受伏隱患即可——而這已經順利完成了。

  關于這條行軍路線的維護和開拓,以及更多更細致的工作,都是中軍來完成。

  “方天行舟”整體是個巨大的方塊,如一座懸陸橫飛,其上建樓設堡鋪軍帳…大軍綿延,跟在臨淄郊外也沒有什么區別。

  鎮國元帥此次用兵非常謹慎,在戰況激烈的星淵無相梵境天不做太多停留,而是將中軍大帳停在諸炁煉性律道天,于此建立齊軍中樞營地。

  都知道這凡闕天境是神霄世界規則的演化之地,齊軍結陣于此,擺明是要先在這里把握神霄世界的脈絡,有深耕細耘、打持久戰的姿態。

  如此穩扎穩打,行動間又有條不紊,這軍事風格倒是更像那位苦面篤侯。

  再結合鎮國元帥這一路行軍,始終端坐大營,不曾露面一次,不免叫人懷疑——

  是不是現在掌控大軍的,其實是篤侯曹皆呢?曹皆當年就有暗代牧國完顏雄略,打了盛國一個措手不及,陣斬齊洪、大破離原城的經歷。

  而這段時間親鎮決明島的曹皆,也的確沒有出府露面,只有軍令巡島。

  有沒有可能這次也是故技重施…現在的兵事堂首席,陰至前線,暗代前任兵事堂首席,坐鎮三軍。而姜夢熊其實根本不在軍中,潛身另圖大事?

  姜夢熊這樣的蓋世強者,若是在戰場上的行蹤不能被把握,其所造成的破壞,將釀成毀滅性的后果。其人是足能單槍匹馬撕破任何一處戰線的!

  但以曹皆的用兵之能,模仿姜夢熊的用兵風格,也不算什么難事,又怎會處處露出“曹皆”的馬腳呢?

  這又像是姜夢熊假裝曹皆來假裝自己…以此引敵入甕的伎倆。

  虛虛實實,叫人好不迷惑。

  諸天聯軍的應對方法也很簡單——

  海族無當皇主“淵吉”,引三叉神鋒。

  天禧皇主“海祝”,引神溟飛騎。

  還有八大魔君之一的神魔君,親領神魔宮鎮域大軍九貔。

  三軍合陣,舉旗迎于諸炁煉性律道天。

  以三尊絕巔坐鎮,配合相對優勢的兵力,迎接齊軍的虛實相濟。誓要在這凡闕天境立下旗來,爭奪神霄世界各種衍生規則的“優先洞察權”。

  諸天聯軍是以應對姜夢熊的規格來應對此處戰場,即便姜夢熊和曹皆都在軍中,此等聯軍陣容,也足以鞏固防線,自保于一時。

  但還是那個問題——

  姜夢熊若是不在軍中,三尊絕巔三支強軍徒然于此枯耗,誠然可以保住凡闕天境的陣地。于整體戰場,卻是丟失了責任!

  這樣一位足以改寫戰局的絕頂強者,即便不能將其留在眼前,也得向其它戰場報知他的行蹤。不然戰場上的連鎖潰敗,絕非危言聳聽。

  是以在天禧皇主的主持下,諸天聯軍在齊軍建立中樞營地的過程中,幾番襲擾,佯攻數合,以求驚出主帥身影。

  齊人的中軍大帳,卻始終巋然不動。

  以“方天行舟”為基礎構建的齊軍營地,像是一個巨大的烏龜殼,首尾難窺,虛實不見。但任何一個方位都有可能探出血盆大口,倏然一口咬下敵軍首級。

  憑借未露面主帥高超的指揮藝術,愣是讓諸天聯軍找不到突破口。

  甚至于天禧皇主親自出手試探,都被陳澤青輪椅出陣,指揮春死軍強勢逼退。

  以洞真之境,引軍會于絕巔,這是頂級的兵家修士、頂級的軍隊,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天禧皇主以“海祝”為名,是海族一眾皇主中,相當擅長戰爭指揮的一位。

  他誠然看到了自己給春死軍造成巨大傷亡、甚至強殺陳澤青的可能性,但是在茫茫天境,雙方大軍犬牙交錯的廝殺中,他又每次都看到…只要他孤旅突進,姜夢熊就從天而降將他碾滅的局面!

  每一次機會,都像是陷阱。

  他在陣外徘徊,像個不知何從下口的踟躇旅人。

  屢次試探,竟全然無功。始終不能確定,齊人坐鎮中軍的是誰!

  什么計謀都使過,全被齊人滴水不漏地化解。

  甚至海祝還叫部下掀起罵仗,想要激姜夢熊出來露個面。

  但齊軍陣營里有個叫謝寶樹的,罵得那叫一個臟…文采斐然。像是打過底稿,句句在韻,朗朗上口。還有狂歌神通,越罵越來勁。

  聽得幾回,自己都記住罵自己的旋律。

  倒是叫無當皇主“淵吉”,都有幾次忍不住。

  不是沒有想過三軍會合,舉陣強突,但且不說敵情未明、貿然決戰,在兵略上有多么不可取。他們還需要考慮齊軍的后援,更需要掂量…倘若真與姜夢熊狹路相逢,在齊軍大營的支持和分割下,他們三尊絕巔,究竟誰能全身而退。

  是以戰局一時僵持。

  姜夢熊僅僅只是不露面,就叫敵心忐忑,立營而難安。其于“兵形勢”之法,已經到了意想天成,大勢隨身的地步。

  但若非過往他橫掃諸天,覆軍殺將兇名太甚,也斷無此等效果。

  對于絕頂的棋手而言,過往的棋風,也是棋子的一種。

  于整體的戰爭來說,人族要的是一舉碾壓神霄戰場,徹底打斷諸天萬界反攻現世的希望,求勝也要求快。

  但在具體的戰局中,齊軍又選擇穩扎穩打。

  對以神魔君為代表的諸天聯軍來說,他們并不介意拉長戰爭時間,可在這處局部戰場…又必須要盡快確定齊軍的虛實。

  是以反倒被逼出一種緊迫感!隔著兩萬里雷霆帶,在行進中對峙的雙方,都在那轟鳴不息的雷電中,感受殺意的冷凝。

  大軍行進,綿密如云。星槎橫陸,如天上之天。

  齊人整訓、戒嚴、休整,各司其職,有條不紊。似渾然不覺前方雷霆帶的對面,有三支嚴陣以待的諸天聯軍。

  在某一個時刻,隨軍星官抬頭驚聲:“青龍星橋震一已斷!”

  阮舟立即做出指令:“啟用震二、震三星橋。并行星鏈,排查具體問題。”

  “震二、震三星橋無法啟用——”負責星橋連接的星官,聲音發顫:“青龍星域,無法建立聯系!”

  在諸多觀測星橋中,四象星橋毫無疑問是最穩固的選擇,這是基于四象星域的穩定。

  一般來說,只要放出星橋的遠征軍不出問題,四象星橋就不會失聯。

  可眼下二十萬精銳齊甲列陣,隨軍輔兵各司其職,“方天行舟”橫絕天境,哪里有什么波瀾產生?

  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故。

  也意味著前所未有的驚變。

  阮舟這邊眉頭才蹙起,旁邊又有消息傳來——

  “白虎星橋兌三失聯!”

  壞消息不斷傳來。

  “朱雀星橋離二無法啟用!”

  最后是所有的“四象星橋”全部失聯或斷裂,欽天監為此次戰爭準備的十二條四象正橋,二十四條四象備橋,全都無法連接古老星穹。

  “紫微垣如何”阮舟一邊提問一邊迅速下令:“向臨淄觀星樓發信,要求占星支援。就說古老星穹疑似有劇變產生,六國的星穹警備線全部被淹沒了,遠征軍已經與四象星域斷聯,我們正在嘗試另建星橋,目前考慮在——”

  “紫微垣也失去聯系了!”負責此處星域連接的星官面色蒼白。

  “觀星樓無法響應!”操縱天星儀的星官也神色劇變。

  紫微中天太皇旗是大齊帝國的國旗。

  紫微星也從來契于東國國勢。

  這是齊武帝當年留下的蔭澤,至今仍然照耀著東國子民。

  對于欽天監這群星官來說,紫微垣是比四象星域更靠得住的星域,而今竟也悄然斷聯!

  再者觀星樓是他們的總樞所在,由齊國星占第一人坐鎮——

  事實上神霄戰場一旦生變,那位正在監察滄海的欽天監正,就是計劃中的第一個援軍。

  臨淄觀星樓也是“方天行舟”在現世的錨,提供持續整場戰爭的牽引,和不設限的支持…現在觀星樓也聯系不上了!

  阮舟抬眼觀天,簡約星袍被風卷動,她迅速做出了判斷:“有大規模星力潮汐發生,是新歷以來從未有過的星海動亂,古老星穹已經被隔絕!尤其是星淵無相梵境天的星映通道,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具體事件暫不知曉,但接下來這場戰爭,我們很難從星穹借力——”

  “此為欽天監初步判斷,具實遞送中軍大帳。”

  古老星穹被隔絕,絕對是諸天聯軍的一大勝利。作為星占的弱勢方,隔絕星占,就是將雙方拉到同一層面。

  但處在諸炁煉性律道天的齊軍,當下也管不了那么遠的事情,他們更需要考慮自己——

  齊軍視野被迷,后援被隔,對面的諸天聯軍絕對會有大動作!

  阮舟連連發布指令,又轉過身來:“對神霄四陸五海的觀測進行到哪一步了?玉宇辰洲的元力測繪是否完成?給我凡闕天境的煉道反應圖!”

  她雖是欽天監監正的女兒,沒有真本事,不可能隨軍。

  大齊帝國遠征星海,可沒有容無能之輩鍍金的空間。她阮舟是優中選優拔選出來的,在星占上的造詣,已經僅次于阮泅。

  此時突逢驚變,她急而不亂,指令清晰,迅速在幾個備選方案里做出抉擇:“立即開啟元力潮汐定位,確立敵我方位,鎖定敵軍動向!”

  相較于占星定位,元力潮汐的定位方式不夠精確,范圍也狹窄太多。但在古老星穹斷聯、且不知敵軍后續動向的此刻,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因為它不依賴任何外在的力量,只通過元力潮汐一瞬間釋放的反饋,得到最直接的結果。

  戰爭發展到今天,欺騙“元力潮汐定位術”的方法也已經出現很多。但齊軍所準備的元力潮汐,沿用了最新的禁密手段,至少元力潮汐發起后的第一輪反饋,是足夠可靠的。敵人絕對來不及在第一輪就破解禁密,制作欺騙信息。

  木輪椅骨碌碌轉過營帳,方才還張揚的紫旗已經耷拉,信旗所映照的甲士虛影,一個閃爍就破滅。

  星穹都被隔絕了,結合占星術的信旗,自然也失去遠距離通訊能力。

  陳澤青抬眼看著天境更高處:“一場驚雨。”

  驟雨其實是在星槎下方,凡闕天境是形成雨的地方。五陸四海才是雨的歸處,天與地之間的距離,才是雨的途經。就像前方世界規則沖突所產生的雷霆帶,就是神霄雨源的一種。

  群星已黯。

  但隔三岔五隨著大軍鋪開的星蟻,仍如熒蟲閃爍。像是陳澤青所說的雨,點滴分散,淅淅瀝瀝地落。

  春死軍墨綠色的軍服,披在為人族遠征的戰士身上,像一畝畝中了毒的禾苗。

  所謂“春死”,豈不正是勃勃生機的凋零?

  生死之間,有真正的力量。

  陳澤青常常覺得自己是完全屬于這支軍隊的,生與死,長久在他身上發生。

  “春死聽令——”

  他波瀾不驚地指揮:“舉戊土旗,用青龍盤,依托星槎大陣,以九龍游天陣式構筑防御。”

  星蟻把他的聲音,傳遞到該到的地方。

  軍中各處關鍵位置都有令旗揮揚,做更具體的移動指令。

  簡單,直接,高效。

  乍看無邊無際的軍隊,如流水分壟,自然瀉為十列,萬人結陣,兵煞相合,頓起墨綠青龍!

  一軍盤龍在地,九龍高起在天。

  神龍吟嘯,在空中交織成網,構成元力潮汐下的第一重防線——

  是的,恰在此刻,阮舟所引動的元力潮汐爆發了。

  而春死軍在陳澤青的指揮下,不僅預留了元力潮汐的擴散通道,還借力元力潮汐的這輪爆發,讓本就穩固的防御陣式更加厚實。

  事先沒有溝通,觀星臺的消息才剛剛發出,但他明白最好的選擇是什么。

  “陳大帥——”英武不凡的朔方伯大步走來,把住了輪椅扶手:“我來為您推椅,為您擔當近衛!”

  遠處正要往這邊靠攏的謝寶樹,一時停下腳步。

  這么多年過去,他也成熟了許多。雖然覺得這小小年紀就會逢迎的伯爺面目可憎,卻也連個白眼都不甩出來,反是露出一個“你過去我就放心了”的表情。

  接著便拔出長劍,飛天而起:“謝寶樹請為親軍旗隊——但有所命,必達三軍;三軍所發,必為先矢!”

  這確實是打了底稿的臺詞,寫在軍報上,不知有多么好看。

  從道歷三九一九年黃河之會被一打三碾壓、痛失參賽權,一直到今天,韜光養晦這么多年,被重玄勝欺負,被明光大爺搶頭牌,跟易懷民爭風吃醋、掉頭又被重玄勝欺負…他謝寶樹也該一鳴驚人了!

  其余朝宇、祁良華等,也都向陳澤青靠攏,紛紛請戰。

  朝宇不善言辭,只是提刀做事。祁良華倒是也想說點什么,但聲音已被軍鼓淹沒——真沒膽子叫鼓停下,讓他先說兩句。

  這些并非出身天覆、春死的俊才,貿然加入軍陣,替換原先將領,并不能拔高軍隊戰力。所以都是作為機動力量存在,因其天才、實力,在戰場上都是有一定自主權限的。

  值此大戰,星穹生變,陳澤青這等要出面力拒山洪的人物身邊,反倒是最危險的地方。

  他們群聚而來,當然是有立功之心,可也是絕不懼戰的本色。

  陳澤青對此不予置評,只是不停地調度軍隊,聚攏兵煞,一條條地發布軍令:“吳渡秋,著你部發棘舟千艘,潛巡星槎巽位之外,彼處兵氣不定,必有暗襲,命你截停彼部,減員五成之前,不許放一卒登陸——”

  吳渡秋本來像顆釘子般扎在陳澤青旁邊,堅定拱衛春死主帥。這時接到軍令,也沒有別的話講,深深看了這群湊到大帥身邊的俊才一眼,便抽刀飛遠。

  將為兵膽,他是軍刀。

  上有所命,刀必無回。

  這時有轟隆巨響。

  以“方天行舟”為基礎,臨時構建的齊軍中樞營地前方,綿延數萬里的雷霆帶,被一抹開天辟地的刀光所截斷了。

  整個凡闕天境,為之靜肅。

  龐然如山岳的戰爭海獸,一頭接著一頭,從臨時斬開的空白處穿來。

  握舉尖骨分水戟的海族戰士,個個眼神肅然,鋪滿戰爭海獸的背脊。有兵煞滾滾,更在戰爭海獸之前,擬化為一桿長有萬里的“三叉神鋒”!

  兵者,萬世之爭。諸天聯軍意欲反伐現世人族,學的第一個就是兵家之術。

  轟轟!

  兵煞聚成的神鋒,撕破了元力潮汐,撞在九條墨綠青龍交織的防御陣式上。

  對撞而產生的兵煞殘氣,如黑色煙塵,蒸騰成霧,一時盈天。整座“方天行舟”,都好像隨之搖晃了一下。

  “哈哈哈——”

  一尊身披玄黑色戰甲的身影,狂笑著顯出形跡,聳峙于高穹。

  他低下頭來,五官尖刻,眼珠子轉著幽幽黑光,將恐怖的壓力盡數傾瀉:“先前寫歌罵我那小子,還活著嗎”

  無當皇主“淵吉”也。

  親身出陣!

  被這樣一尊絕巔強者記住,絕不是什么美好的體驗。那意味著一旦戰敗,即便三軍都能脫身,他也是逃不掉的那一個。

  謝寶樹卻飄飛額發,面璨神光。

  “何其有幸!我能得一皇主垂視!”他傳訊于陳澤青:“今赴也,愿大帥得機。”

  接著便拔身高起,目懸明鏡,觀照淵吉,而口放狂歌:“爺爺還在!你還認嗎!”

雖然隔著“方天行舟”的大陣保護,間隔漫長距  離,謝寶樹卻如置身荒野,獨面遠古惡獸,全無半分安全感。

  可他得意得很,放肆得很。

  在痛罵且狂笑啊!

  如其所言,竟能在戰場上得一皇主垂視!他這畢生不可能絕巔的角色,被同輩天驕壓制得喘不過氣來的角色…

  他這一生,難道不是有這一次,可以讓他的叔叔驕傲嗎?

  從來都自負是“天之驕子”。

  可也明白只有今天,能夠光耀謝家門楣。

  淵吉怒極反笑:“豎子猖狂!豈不知——”

  “淵吉老狗縮海溝,怒須戟張涎橫流!”謝寶樹一聲大罵,將他高高在上的呵斥截斷。

  反正身在“方天行舟”,也不怕被捏住脖子。

  他抬劍舞袖,意興疏狂!

  “幽瞳兩盞鬼火油,照你蠢相幾時休?”

  “無當皇主?百無一當,好大名頭!中古天路橫滄海,割須棄甲逃如狗!”

  “老東西,來認爹。沒父母,到處求。”

  “爺爺在此!唾你三秋!”

  “抽你老筋做釣線,扒你新鱗補漏舟!”

  “熬你賤骨點天燈,照你海族萬世羞!!!”

  他罵得痛快,罵得亢奮,罵得畢生道術撲出大袖如云起,都有升華越格的表現。

那些痛罵淵吉的歌訣,飛成一個個大字,龍飛鳳舞地穿出大陣,迎上高穹。雖不可能真個傷到淵吉什  么,也的確為他染上幾分墨色。

  罵得太臟了。

  淵吉像是那種話本故事里典型的反派,表現得強大但愚蠢,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聞歌大怒,怒火都燒在了眉毛上,而眼睛低垂,惡狠狠地瞪視謝寶樹。

  在這個瞬間他好像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完全不顧及“方天行舟”防御大陣還未被擊破的現實,強開淵瞳!

  他黑色的眼睛仿佛成了無底的深淵,大袖飄飄的謝寶樹,就在這深淵中墜落。

  如此隔陣發力,損耗巨大,為一個暫只神臨境界的小角色,萬分不值得。

  可正因其不值,謝寶樹沒有半點反抗的余地。

  除了嘴巴還在罵,身形已如飄絮,漸垂漸散漸輕,飄落深淵。

  他當然是恐懼的。

  可是他還痛罵著!

  “方天行舟”上見此之戰士,無不目眥欲裂。

  但齊國軍紀嚴明,他們又是最優秀的戰士,沒有主帥命令,無人妄動。陳澤青還是不緊不慢地完成了一系列軍事調度,將他權限范圍內的事情做到極限,最后道:“鮑玄鏡,既為近衛…隨本帥接戰。”

  鮑玄鏡將長劍往后一撥,推著木輪椅便往高穹飛去,其聲高揚:“末將領命!”

  早已經準備好的天覆軍,幾乎同時騰起。

  還在空中,就已經列好軍陣,排好陣旗。

  陳澤青拍過扶手,抽出一支木柄細劍,抬起來便刺——大軍兵煞迅速凝聚,匯成一柄驚天長劍,隨著他抬手而高舉,直刺怒不可遏的無當皇主。

  今又合軍戰絕巔!

  精通兵略,已經神而明之、洞真在望的鮑玄鏡,在軍陣之中有相當重要的作用體現。其提劍拱衛于陳澤青身側,分擔了主帥的指揮壓力,使軍陣運轉更自如幾分。

  天覆之劍推著強開淵瞳的無當皇主走,竟然勢壓一籌。

  數以十萬計的戰士,經過長期艱苦訓練結成的軍陣,相較于真正的絕巔強者,往往失之于靈巧,只能打陣地戰。但恰恰無當皇主現在是進攻者,局限了自身行動,且因暴怒殺人,露出了空當。

  遂有這一番壓制。

  淵吉被陳澤青揮軍抵住,無當海軍三叉神鋒也被阻在“方天行舟”外,不斷嗡鳴的射月弩,炸起漫天流虹,不時帶走精銳的海族戰士。

  來自無當海域的名為“饕海”的戰爭海獸張開巨口,彷似一只無底的口袋,將漫天飛虹盡數兜住。

  這下連觀星臺上的欽天監星官都上陣,成箱的元石被推進“源艙”,“方天行舟”上的各種殺陣,不計損耗地輪番爆發!

  一時“方天行舟”高處,種種殺術道術幾成瀑流,死死將敵軍攻勢截住。

  可敵軍非只一部。

  雙方鏖戰的關鍵時刻,天禧皇主“海祝”,又引神溟飛騎轟至,烏泱泱如一團飄來的云。

對于一尊絕巔和一支強軍的正面轟擊,僅靠“方天行舟”的防御體系,和春死軍缺乏名將主持的結陣應  對,根本沒可能扛住。

  陳澤青已合天覆軍大戰絕巔于高穹,根本無暇回顧。

  但表現在戰場上——徊游星槎高處的春死軍諸部,仍然是有條不紊,錯織密集,竟然依托“方天行舟”,主動向神溟飛騎進攻!

  很明顯,一直坐在中軍大帳里的那位主帥,已經接掌了軍隊。

  雙方主帥并不喊話,但血淋淋的交鋒一觸即烈。

  兩支精銳軍隊撕咬在一起。

  兵煞和兵煞的糾纏,是赤裸裸的兌子!

  海族的生命,兌換人族的生命。

  這場廝殺只有金鐵的交響。

  “海祝”似乎有意展現他的兵陣藝術,不斷地調度大軍,變幻陣列…而春死軍都給予滴水不漏的回應。

  然而戰場不是展現公平的地方。

  以多打少、以強擊弱,才是永恒不變的兵家哲學。

  當此時也,四軍混戰,星槎轟隆,絕巔吞天嘯海。

  又有洶洶魔氣如海潮翻滾,直接將雷霆帶都淹沒!

  自此“方天行舟”八方無屏,風雨冰雪都能砸落。

  浩浩蕩蕩的九貔魔軍,踏潮而至,群聚竟無聲。

  如雕塑般給人以靜謐的恐怖。

  魔霧升騰,其中魔影幻變,一尊尊巍峨身影,灑落輝光,仿佛九天神靈。

  其中最高上的那尊神像虛影,如諸天萬界,眾神的王。

  “大戰正當時!”魔日高懸般的眼眸睜開來,垂落冰冷的審視:“誰當九貔?誰來合朕?”

  飄揚的經緯大蠹,一時被風壓低!

  偌大“方天行舟”,竟然劇烈搖晃。

  “姜夢熊!”淵吉竟然被陳澤青引軍壓制,但已抬出戰戟,且戰且退,縱聲狂笑:“再不出來,你的這個殘廢弟子,就要被本尊收下了!到時候你也要去滄海徒然垂淚嗎?!”

  獵獵大蠹之下,長久沉寂的中軍大帳,終于是發出聲音。

  “若非皋皆鎖死迷界三十三年,敖劫現已匍匐在我朝天子陛前,為紫極殿一盤龍柱!”那聲音傲然高上,有小覷天下的姿態:“淵吉、海祝,你們竟然在這里排著隊等著送死。”

  “還有你——神魔君!”

  “好不容易在邊荒逃得小命,今日又迫不及待奉至本帥帳前嗎?”

  聲音的確是姜夢熊的聲音。

  人嘛…

  得到了齊軍元力潮汐禁密,又經過了聯軍的反復驗證,以及此刻戰場形勢的最后確認,神魔君再無猶疑。

  他直接俯身下來,身在九貔魔軍更前,卷起黑色鎏金的神袍,一拳轟開高處接連三重法術防御網…轟在“方天行舟”應激而發的最后一層光罩上!

  整座“方天行舟”,無數法陣,劇烈閃爍。

  許多操縱法陣的陣師,當場吐血身亡。

  奉命率一萬大軍、千艘棘舟在星槎東南方向阻擊敵軍的吳渡秋,已經成功完成阻擊任務,阻敵于星槎之外,卻在這時留下三百艘棘舟斷后,自領棘舟五百艘驟然折回仰飛——

  向肅然陣列的九貔魔軍沖去。

  發起了自殺式的沖鋒!

  軍神在做什么,在不在“方天行舟”上…他不知道。

  但齊人的此次遠征,一定會勝利的。

  “必勝!!”

  他站在棘舟之上,高舉軍刀,聲揚天境!

  已經加入陣師行列,正在帶隊修補法陣的阮舟,在轟隆巨響中怔在當場,眼睜睜看著面前已經修補到一半的法陣,瞬間潰為煙氣。

  她近乎本能地召來陣盤,以做臨時性的法陣替代:“快!打開陣艙,取來陣盤頂上!”

  修補法陣已經來不及了,只有用臨時的陣盤頂上,先將防線穩住。

  可回應她的不是一眾星官、陣師的行動。

  而是龐然如浮陸的“方天行舟”…整體性的崩潰!

  具體在“方天行舟”上,大體是以九宮劃分區域。

  現如今…

  乾宮黯滅!

  坎宮黯滅!

  艮宮黯滅!

  接二連三,一片一片的區域熄滅了。

  在阮舟終于有一些茫然的眼神里…終于輪到了中宮區域。

  于一切被黑暗席卷的區域里,唯有中軍大帳所在的中宮區域,還有著零星法陣散發的微光,也像飄搖燭火般孱弱。

  人們緊張得不敢呼氣,似是害怕自己的吹息…會撲滅這余光。

  硬抗“方天行舟”無數大陣轟擊、并將之全部碾滅的神魔君,完全不顧及自身損耗,筆直殺進星槎內圍,直撲中軍大帳:“姜夢熊是嗎…如你所愿,朕來奉顱!且讓本君看你這中軍帳中,都藏有誰在!”

  而在此之前,先有一張假面,從一個枯耗道元血氣而死的陣師臉上,悄然揭起,飛進帳中:“哈哈哈哈…曹皆!敢在神霄戰場唱空城計——你有赴死的覺悟嗎”

  還在抗爭的人族戰士,聞此言者,無不惶惑。

  幻魔君亦有一張假面至矣!

  齊人中軍大帳里,果然是曹皆暗代姜夢熊,姜夢熊則是另有機密之事!

  關于這一點,幻魔君已經在鮑玄鏡那里得到了最后的確認。

  今日種種表演,只為了一舉覆滅齊人兩支強軍。

  東國若受重創于此,滅天覆、春死而歿曹皆,則諸天聯軍壓力大減,海族更是能夠重回近海,窺伺神陸!

甭管姜夢熊跑去了哪處戰場,做出什么驚人之  舉,也挽不回如此損失。

  此刻的無當皇主淵吉,終也不再后退,反是手提戰戟,向陳澤青舉陣而成的天覆之劍壓去,口中低吼:“就是現在!予本尊擊破!”這一刻他完全不在意自身的防御,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位在關鍵的鮑玄鏡,會及時干擾兵陣運轉,僅僅兵陣的反噬,就有可能殺死陳澤青,更別說還有他這樣一尊壓至近前的絕巔。

  他在召喚隱藏在齊軍高層的白骨尊神出手!

  “就是現在!”

  年輕英武的朔方伯果然怒聲而吼!劍身璨芒如朝陽東升。

  陳澤青從輪椅上飛身而起。

  鮑玄鏡亦提舉名為寸暉的長劍隨征。眸開神明鏡,劍如流火向絕巔。

  還有束發提刀的朝宇,還有搬出祁問佩劍的祁良華,還有那剩下六萬之眾的天覆軍戰士!

  好似群魚飛龍門。

  在陳澤青的精確把握下,磅礴兵煞聚成的兵劍,貫穿了錯愕的無當皇主的胸腹!

  什么?!

  正大肆屠殺齊軍,同時布陣準備阻擊人族援軍的天禧皇主“海祝”,驚悚回望——

  只看到“方天行舟”上,那處中軍大帳前,神魔君魁偉的身形,如流星般倒飛!

  好消息。

  中軍大帳里果然是曹皆坐鎮!

  壞消息…

  姜夢熊也在。

  先一步殺進帳中的幻魔君假面,已經整個被撕碎,半縷魔氣都不剩。

  全副甲胄的曹皆,飛出帳來,瞬合春死大軍,將已經瀕臨潰散的兵陣,頃又凝成一股。

  兵煞騰起,煙柱撐天。

  同時有一座古老戰場的虛影浮現,殘旗染血,遍地斷戈。已經死去的戰士,那些不肯散去的戰意,又在這古老戰場點燃…戰鼓仍在響,殘旗亦獵獵!

  天禧皇主“海祝”,和他的神溟飛騎,都被圈在其中。

  此即曹皆的無上兵家神通…沙場秋點兵!

  “天禧皇主!迎接你的天塌時刻!”

  曹皆聲到人即到。

  “海祝”的長刀只聽鏗然一聲,竟成斷刃。為這血淋淋的沙場,妝點幾分肅殺。

  姜夢熊則是提起指虎一對,按著驟然遇襲、身中三十七道禁制的神魔君猛捶!

  “鮑玄鏡!鮑玄鏡!”神魔君左支右絀,怒聲連連,恨心欲裂。

  他怎么也沒有想到,絕無忠貞可言、在人族有生死大敵的白骨尊神,竟然做出這樣的選擇,不僅沒有如他之意,幫忙剿滅齊軍,還偽造情報給他,反過來幫著姜夢熊設伏!

  鮑玄鏡難道不知道他的身份到底意味著什么嗎?

  白骨尊神的身份一暴露,在現世哪有活路?

  扮狗扮久了,真成忠犬了?!

  同樣的怒火,也燃燒在無當皇主眼中。

  這一幕戰場驚變讓他偽裝的愚蠢,變成了真蠢。

  鮑玄鏡卻只給他以堅定的眼神:“我首先是一個人。”

  “其次是大齊帝國世襲罔替朔方伯。”

  “最后才是鮑玄鏡!”

  此時淵吉負創而退,陳澤青引軍逐殺,鮑玄鏡積極助戰。

  開啟神明鏡的他,對兵陣的把握,竟不輸給陳澤青多少,完全能夠響應陳澤青的所有指揮,完美增幅了陳澤青的掌軍能力。

  “我的父親沒有來得及擁抱我,我的祖父將我捧在掌心,我的母親對我傾注所有愛意…蕩魔天君抱過小時候的我,三百里臨淄城,見證了我的童年。我在觀河臺上舉世矚目,在紫極殿里沐浴君恩。”

  “我來歷清白,出身干凈,一路走來有跡可循。縱然超脫手段,以假亂真,說我是這是那如何改變我的本性!”

  “哪怕真的魔言惑眾,天下非我,哪怕你們無上手段,做出鐵證——我也仍然會這么選。”

  “一千次一萬次,不會變。”

  “想讓我背叛人族,背叛齊國?”

  他引兵煞而起,是天覆兵劍之上,一泓絕艷的劍光,直落淵吉那雙陷落謝寶樹的眼眸——

  “讓吳齋雪吃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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