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勒城國有一句俚語。
叫做“朝神像扔黃油,會有好事臨頭。”
亞蒙神恩教的起源地原本叫做以勒教皇國,它依靠神權凝聚了一大幫神國的子民,又將信仰變成信用,把信用變成貨幣。
以勒城國中,最初的硬通貨幣就是黃油。
信眾朝神像扔黃油,給教會捐錢繳課,祈禱好事發生。
在二月十四日的情人節刺殺案發生以后。芙蓉城里的權貴們人人自危,貪腐成風的爵爺們有了請辭回鄉的念頭——礙于唐仁皇帝在戰時的強硬手段,民眾的戰斗熱情,這些官員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在崗辦工。
他們的臟手收斂了,不再敢打戰時工程款的主意,膽子變小了,只知道為死去的“同胞”而伸冤叫屈,雇傭文人寫手給報紙寫稿投信,希望早日把刺客抓住。
一切都只因為一個人。
一個不知名諱的神秘人。
他的傳說在王庭樂師的口中廣為傳唱。
他是黑發黑眼的鬼怪魔王,不論是眾目睽睽之下,或橫街雜巷之中,只要他想取你性命,你是在劫難逃。
他是亞蒙在世的神靈化身,不論是窮苦患病,或者受到強權的壓迫,只要他想幫你翻身,你是鴻運當頭。
有人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當礦業協會的會長暴死于講臺之上,不過十來天的時間,整個礦業的運作程序重新回到了工人聯合會的技術骨干手中,利益產出則直接交給皇帝親自分配。
當海軍參謀死在玉巖酒店的宴席里,僅僅兩天的功夫,森萊斯就和列儂簽訂了新的戰時雙邊貿易協定,列儂的火炮軍費窟窿由白鷗峽灣的通行關稅慢慢補上。
這一回,王庭的爵爺失去了實業的殷實地基,手里的資本在無形中化為國有,變為國用,構筑國體。
這一回,王庭的爵爺貪享財富就會失去生命,項上人頭朝不保夕。
他們的父母大多與先帝有裙帶關系,他們的兒女大多和朝臣是聯姻夫妻,他們自己就是皇帝的黨羽。
他們明白,這一次自己會流血,會失利,甚至會死。
但是——絕對不會進監獄。
這不是宣判罪行,也不是。
報紙上不會有正面明確的報道,警署和檢察院也不會對他們的死進行備案。
這是皇帝默允的一場謀殺。
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呢!
有人死了!——就會有芙蓉大學的工業高材生,有出身貧寒的學子頂上產業的骨干崗位!
有人死了!——就會有貪腐集團被連根拔起,緊接著便是芙蓉科研院團隊緊緊站穩腳跟!
這一回——他們都感覺到了他的存在。
一個幽靈,一個共產主義的幽靈,在西大陸的列儂苔原上游蕩。
整個列儂在戰爭前夕幾乎要分裂,要發生內戰。
代表權貴階級的少數人雇傭兵員,開始擴充私軍,保護自己。
但他們的對手不是工農,也不是游商,更不是來自國外的某某人。
——而是他們自己。
按照以往來算,列儂的人均年齡在三十五歲左右,由于落后的醫療環境和嚴酷的氣候,使得嬰兒的出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它本來就是個地廣人稀的國家。
——現在小部分貴族爵爺居然要在打仗的時候擴充私軍。一副要謀反的意思。
這代表什么?
代表著他們的雇傭兵大多有兩類身份。
一類是國王衛戍部隊的正規軍來做兼職,他們的職責就是維護王權,保護王都。
一類是列儂陸軍中淘汰下來的殘次品,他們大多身上有傷病,年齡大了,退役退伍。
于是非常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國都的防務工作里,軍隊的軍餉有一大半讓這些爵爺擔下,傷病殘兵老兵的醫療費用和養老問題又丟到了爵爺的腦袋上。
唐仁在得知這個消息之后第二天就出臺了新的《兵員法》,把軍人的地位硬生生拔高了一大截,采取終身雇傭制,從出生到勞動,從婚姻到生子,從治病到喪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份法案甚至沒有送到兩院議會接受裁定,唐仁私自把璽印蓋上,以至高的皇權一票通過。還把這張法令文書送去報刊,讓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佐以大皇子的一束頭發,用血親的死讓國仇家恨變得血淋淋的——皇帝要強軍,要報仇,所以不容別人來質疑。
唐仁當了八年皇帝,這皇帝做得越久,就越覺得老祖宗唐寧真是高明——如果沒有這至高的皇權,恐怕唐仁活不到今天。
整個芙蓉城乃至列儂全境的五萬余兵員,三十萬戶兵員家庭都開始趴在雇主的背上磨牙吮血,吃地主家的糧食,娶地主家的丫鬟,這種日子再過上一百年,恐怕地主家的土地和房產都得改姓。
可能有人會說,這樣是不是太殘忍了?
回頭想想小羅德,想想埃里克,想想芙蓉礦業的愛德華,想想馬瑞士官,想想李大山這頭奶牛貓,再想想所有在強權和地租面前痛哭流涕的公民與奴隸。
這筆賬已經開始清算。
在二月二十日清晨。
森萊斯與列儂的東北聯盟開始了浩浩蕩蕩的工人運動。
各個鄉鎮、縣城乃至大都會的工人社團集會所擠滿了人。
由財政部與研學會主辦,軍事情報局與工業工程局協辦。
他們不舉旗,不喊口號,不說生產目標。各個礦區工區派出先進的生產代表,各自進行著學術思辨,展示著自己的工業技術和招牌商品,把老底都交了出來。
人人都知道,頭上懸著一把看不見的刀。
握住刀子的有兩只手,一只手來自列儂皇帝如刀削斧鑿的改革熱情,另一只手來自北約軍隊的強兵堅炮。
這場思辨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
辯論留下的論文和工業技術碰撞出來的火花由一本本書籍,一張張報紙,盡數收錄在各個城市鄉鎮乃至聚落的圖書館里。
它的內容包羅萬象。
人事和組織、行政與財務、技術和預算、風險與賠償到各行各業的生產和分工、入廠與出廠、運輸和應用等等等等。
徹底將人與物,資與產,信與用結合到一起。
在第三天黎明時分。
陳先生終于從掉線狀態回來了。
這些日子里,他不光要和米特蘭的間諜特務生死相搏,配合情報局保護皇帝唐仁的人身安全,還得和情報局下屬的秘密警察以及憲兵隊作對。
前者很好辦——看得見的敵人從來不算麻煩。
陳小伍對待這些敵國的間諜,就和刺殺名單上的一個個名字一樣,找出來,能活捉就活捉,捉不到的就地正法。
后者很難辦——看不見的敵人是心腹大患。
秘密警察屬情報系統管理,大多情報員都有自己的一套眼線爪牙與情報網,這些爪牙就是另一種隱形警衛員,和憲兵隊的性質一樣,充當著檢舉告密的角色——他們手中的權利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非常致命。
對軍隊來說,憲兵隊這種軍人警察是向皇帝打小報告的臭蟲,他們不打仗也不干活,每天用檢查紀律的借口,向軍隊討要好處,如果舞弊貪腐成風,這支部隊就是絕對的害群之馬。
對人民來說,秘密警察是最恐怖,最可怕的人。
他們可以巧立名目,誣害無辜者,以手中的舉報之權力,向任何平民家庭討好處。
比如一個秘密警察看上了某家的閨女,那么就能污蔑這個家庭藏有敵國的禁書,有通敵叛國的嫌疑。
緊接著就是威逼利誘一套流程。
正常的家庭在這番折騰之下,父權社會里扮演父親角色的一家之主自然會把女兒賣掉。
在前文中也有對列儂的憲兵隊如何欺壓咖啡攤店員的詳細描述。
我們盡量縮減篇幅,不說廢話。
小伍現在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有兩個。
一個是奧羅茲,這個神秘的亞米特蘭間諜。
一個是秘密警察,他們手里的權力必須加上一把鎖。
小伍把難對付的秘密警察留給了阿明先生。
畢竟阿明先生以前是法外仲裁官,對付這些惡霸,他最在行,他那對孩童一樣傻白甜的眼睛,一眼就能把壞家伙的心思給摸透了。
至于奧羅茲——Oroz這個人。
在離開玉巖酒店之后,小伍跟著這個殺手一路從皇后大道踩著樓房瓦頂,追到王都的城墻。最終還是跟丟了。
他只有一把木梳當線索,梳子上留著向日葵太陽花的香水味。
他沿途找了無數個路人,找了都會十四個香水工人和貴婦人去問,只能勉強問出一個香水的品牌名稱。
它來自安達盧西亞,一個沿海的南方小國。
香水品牌的名字叫Zoro,但這家公司的主業并不是生產香水,而是生產皮具,香水只是公司老板玩票性質的副產品。
毫無疑問,對方的反追蹤反潛行和反諜報能力都非常強,穩健謹慎心細如絲,和那副張揚浮夸的做派完全不同。
此時此刻,陳先生坐在皇后大道的神恩會石雕花壇下。
他沒有做任何偽裝,連一副面具,或幻形魔藥都沒用。
讓他如此膽大妄為招搖過市的理由很簡單。
爵爺嘴里的刺客,在口口相傳之后變成了黑發黑眼的魔鬼,并不是他伍德·普拉克的肉身。
他蹲在石雕花壇前,只是為了等一個新的刺殺目標。
芙蓉城有三家賭場,賭場的營生不光是賭博,還賣鴉片,有少部分權錢交易和權色交易,可謂三俗全沾。
產業代理人身后的老板,是參議院的一位伯爵,名字叫裘德洛·埃里克西亞。
為了方便,我們就叫他老裘。
這個老裘是誰,為人如何,長什么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算半個信徒,今天他會來到神恩會做訃告。
陳先生要殺死他。
皇帝也要殺死他。
殺死老裘的原因很簡單,在征兵動員時,老裘作為參議院的議員,提出一起議案,徹底把皇帝惹毛了。
——這賭場老板要軍隊里開設娛樂室,要有軍人俱樂部,要讓軍人學會賭博,理由是勇士都需要冒險精神。
這是第一條,是重罪 ——賭場老板還要給軍隊推銷一種魔藥,叫做六盎司黑月季,它的主要成分是右旋甲基苯丙胺,是一種手性分子藥物,也是冰毒的旋光異構體。翻譯成白話現代話,就是不折不扣的毒品。
小伍知道這種東西,在二戰時,不少軸心國的軍人把這東西當做必備的軍需品,日軍給這東西改了個名,稱作“覺醒丸”。
這是第二條,是死罪。
所以說,這個老裘是誰長什么樣品性如何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老裘馬上要死了。
皇帝要燒了鴉片工廠,讓工人的娛樂活動從賭場和大煙的深淵里爬出來,哪怕犯罪率上升也沒關系。
午時三刻,一天里最悠閑的時候。
小伍已經準備好了,刺殺目標按時登場。
老裘帶著兩個門童,一對安保,從皇后大道西側的旅店出門,往神恩會的教堂去。
其中一個門童離開隊伍,跑到神像面前祈禱,將兜里的黃油狠狠砸到神像的臉上。
小伍好奇,也不明白以勒城國的俚語與風俗。
“你拿黃油砸亞蒙大神,還要求它替你辦事?”
門童的聲音細弱,顯得稚嫩。
“是的,這是以勒的風俗。”
小伍又問:“你要求它辦什么事情?”
門童:“我希望世界和平。”
小伍:“很遺憾,孩子,世界和平不和平,從來都是人說了算,不是神說了算。”
門童:“那就讓裘德洛先生死去吧。”
小伍好奇:“你想讓他死?”
門童點頭:“我希望他能死去,我的女伴,我的工友,都是受他迫害而死,我喜歡的人,不喜歡的人都為他打工,他喂給我們毒藥,他用籌碼發工資,讓我們這些荷官酒師門童和數學家去對付賭徒,每個月贏來雙倍的籌碼,才能拿到屬于自己那一份薪水。”
小伍:“是人中龍鳳的做法。”
門童抿著嘴,用潔白的襯衫袖口擦眼淚,領結讓淚水給打濕了。
小伍起初不以為意,等到門童做完禱告,抬起頭正準備離開。
——小伍這才看清門童的樣貌。他的內心如遭雷噬,眼神變得極度謹慎。
門童面容青澀,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臉上卻像貓咪一樣長了漂亮的胡須。
“喂!”
在片刻之間,小伍就做出了應對,他的左手按住亞蒙的羊頭雕像,一觸即走,朝著老裘的隊伍狂奔。
“喂!你站住!”
他叫喚著,大聲吶喊!
門童回到隊伍里,經過一列廣告欄位,只在一呼一吸的時間里,變得面目全非判若兩人。
這個門童,就是奧羅茲。
只經過一張廣告木牌。
門童的身高像是旱地拔蔥,硬生生長出二十厘米,原本偏小麥黃的發色在剎那間變得血紅,頭發跟著身高一塊瘋長。
奧羅茲脫下領結,用領結綢帶綁住頭發,緊接著揭開不合身的小襯衫,將衣衫綁在腰間,露出里邊的網衣和透氣的緊身背心。
原本寬松的工裝牛仔褲變得緊致,裹住奧羅茲先生緊俏豐滿的臀。一雙圓頭小皮鞋脹緊開裂,讓寬大的腳掌擠成了碎片。
他輕聲呢喃著。
對狂奔而來的陳小伍,以指為槍。
身后的魂威在閃閃發光。
芳心縱火犯提劍縱躍,幾個呼吸之間就將十來個衛隊兵員絞殺割喉。
它像是一團復雜的鋼鐵,四肢頭顱軀干都由大齒輪和鈑金件組合而成。
在這個魂靈身上,能看見許多黑桃符號,就像是撲克牌中四國之王。
“Biang!”奧羅茲的持槍手勢扣動了扳機。
小伍兩眼瞳孔微縮,他感覺到了…
感覺到身后的神像上,那一塊黃油里包裹著肥皂形狀的異物。
于此同時,小伍扣下了起爆按鈕。
亞蒙大神的羊頭人身像炸得四分五裂。
巨大的爆炸聲帶著沖擊波和氣浪,將這塊“黃油”掀上半空。
它在空中發生了爆炸,雷管爆炸之后,從柔軟的油脂中迸發出以百計的碎鐵菱,灑在皇后大道的瀝青馬路上。
奧羅茲抓來老裘,一劍捅穿了毒販子的腦袋。
隔著十來米的距離。
陳小伍掏槍指向奧羅茲的腦袋。
“你殺好人,也殺壞人!到底想干什么?”
奧羅茲扔掉老裘的尸首,掂著劍,赤著腳,一步步往陳小伍這頭逼。
“上一回,我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問你的名字,黑頭發的情人。你叫什么?”
“陳玄穹。”
“你是東方人?”
“我從星界來。”
“為什么你幫列儂人?”
“我的肉身在此出生、長大,以后還得落葉歸根。這筆債我要還。”
“說得好!”
砰——
不過五米的距離,在面對面的開闊射擊環境下,小伍不可能失手。
可是,他射失了。
子彈從奧羅茲的頭顱穿了過去,直直地打在商鋪的玻璃柜里,把小神像展品打了個粉碎。
是的,就這么穿了過去。從奧羅茲的頭顱穿腦而過。
沒有傷到奧羅茲的腦組織,在小伍開火之前,奧羅茲的腦袋憑空長出了一個兩指有于的坑洞,就像是女人的耳洞那樣自然,長了一個腦洞!
奧羅茲站穩腳跟,不再往前。
“你喜歡用槍來說話嗎?”
陳小伍:“那得看對象。”
緊接著他繼續扣扳機,把剩下的五顆子彈都送了出去。
往對方的大腿,肝臟腎臟心臟打。
無一例外,這些彈頭像是融進了血肉的泥沼里,穿身而過。
空氣中彌留著膛管散出去的硝煙味道。
奧羅茲伸了個懶腰,許是覺得小伍的手段和試探過于無聊。
“我殺的都是畜生,要行俠仗義鋤強扶弱,不論這個人是哪國人。”
小伍收了槍,子彈對奧羅茲來說沒用,任何物理層面上的傷害都沒用。
對方就像是學會了乾坤大挪移,肉身已經變成了一塊隨意拼接融合的果凍,能對各種各樣的攻擊做出反應調整。神經反射速度快得不像人類,甚至能捕捉子彈的彈道。
“你真的是人類嗎?”
小伍已經開始懷疑對方的種族了。這個世上不止有人族,還有通過手性分子和特殊儀式降生的魔鬼。好比巴風特這頭黑山羊。
奧羅茲的呼吸變得急促,仿佛叫人點破了心思,面色潮紅,像是與七年之癢的戀人闊別重逢。
“你想抓住我嗎?陳玄穹,我的身份是米特蘭中央情報局的特派人員,我的任務是在這片土地上盡可能地搞破壞。
不論好人還是壞人,是機關政要,我都會殺。
我想,只要把列儂的高官要員殺個干凈,這場戰爭就會提前結束,戰火會讓新的邪物誕生,橫尸遍野血肉成泥的戰場會變成魔鬼的溫床和育嬰室。
只要我殺得夠快,士兵槍口里的子彈,傳令官嘴里的命令,大后方的指揮部發出去的電報,它們的速度跟不上我的劍!
你覺得這個想法怎么樣?有沒有可行性?”
陳小伍雙拳相擊,性感炸彈應召而來。
“是人中龍鳳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