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達盧西亞有一句俚語。
叫做“彈彈手指,娶到媳婦。”
不是說展示手活,靠著開車功力就能討到老婆。
而是在談論安達盧西亞本土的一種舞蹈。它叫弗拉明戈,來自地球。
它有優美的舞姿,有激彈指節和復雜急切的腳步動作,整體風格熱情洋溢,爆發力十足。
它本身需要陳年累月的練習,配合歌者與吉他或胡琴伴奏下進行即興表演。
不論舞者是男是女,他們跳起弗拉明戈時,都有一種剛柔并濟的嫵媚和熱情。肢體語言灑脫大方,沒有半點拖泥帶水,像是利劍穿心一樣,干凈利落。
從西國安達盧西亞這片熱土上走出來的劍客豪俠數不勝數。
大衛先生的小說《致命紫藤花》一書中,就這么描述了一個蒙面劍客劫富濟貧的俠義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刺劍游俠,名字叫佐羅,出生在安達盧西亞的南方小鎮,在沿海的貧民窟長大。”
在芙蓉城,在外交大使的專用休息區,在玉巖國際大酒店的酒會展廳。
奧羅茲和諸國大使的親朋好友坐在一張圓桌前,講述著大衛先生的故事書情節。
“他無父無母,在孤兒院長大。臉上有漂亮的胡須,像是一只早熟的靈貓。卻因為這一點被孤兒院的小伙伴們嘲笑,受盡了欺辱。”
奧羅茲先生有一頭漂亮的紅色卷發,兩眼炯炯有神。
“佐羅有個青梅竹馬的好伙伴,是整個孤兒院里,唯一一個不會笑話他的人,是個熱情的,會跳弗拉明戈舞的紅發姑娘。”
賓客的家眷專注而神往,想知道下文。
奧羅茲先生比著食指,故作神秘,另一只手挑弄著自己的小胡子。看向興致勃勃的夫人們,先生們。
“這位舞娘是個芳心縱火犯,她用舞步征來無數的裙下之臣,佐羅被她迷得神魂顛倒。他們一起跳舞,一起學劍,一塊練槍,變成安達盧西亞當地名聲顯赫的飛賊。”
小伍和阿明掐著時間,坐在圓桌旁,安靜地等待著下一個刺殺目標出現。
奧羅茲接著說。
“佐羅先生喜歡偷富人的錢,再去救濟窮人。可是舞娘不像佐羅先生那樣善良,她壞事做盡,只要是金銀財寶,不論是強者還是弱者,都要受她欺凌。”
有善良的婦人驚嘆“噢!她真是個壞女人。”
有功利的貴人贊同“她真迷人!”
有務實的官員催促“后來呢?后來他們肯定得鬧僵!”
“是的!你說的沒錯!”奧羅茲敲著桌,大圓桌上的紅酒跟著搖晃“舞娘和佐羅講述著安達盧西亞的民間傳說,為了一筆財寶,踏上了尋寶之路——”
“——傳說中,安達盧西亞的皇庭秘庫里,在一張大圓桌下,有一座魔鬼留下的金山。
當魔鬼用它的力量,將死亡降臨大地,在片刻的沉眠之后,當歷史面臨巨大變革時,魔鬼會再次降臨圓桌,留下新的寶藏。”
奧羅茲聲情并茂地說。
“這筆錢,是安達盧西亞國庫里的黃金儲備。在舞娘的慫恿下,他們闖進皇庭,所向披靡,一路披荊斬棘,拿到了這筆財富。可是到了最后,舞娘出賣了佐羅。為了佐羅頭上的天價懸賞,她毫不猶豫地朝佐羅的腦袋捅進一把尖利的刺劍。”
宴席傳來一聲驚呼。
不少貴婦攥緊了手中的絲絹,默默咽下眼淚。
奧羅茲拍著手,表情微妙。
“佐羅變成了階下囚,他失去了記憶,失去了愛人,暫時失去了說話的能力,腦袋上的窟窿讓他變得神志不清。
皇庭的大公主聽過佐羅在民間的俠義傳說,不忍殺死這個鋤強扶弱的英雄,于是暗中把佐羅從牢房里救了出來,并且治好了腦袋。”
小伍“你覺得這個故事怎么樣?阿明?”
阿明咬牙切齒“這個舞娘真可惡!”
小伍“不,我看過完整版的,它的精彩之處不在這里,而在講故事的人。”
阿明愣了會神,細細琢磨著話里的意思。
奧羅茲接著說。
“這個神秘的舞娘,如人間蒸發一般,消失在歷史舞臺中,再也不見蹤影。直到有一天,佐羅先生在大公主的房間里,找到了舞娘的面紗和自己以往所用的黑面罩,才想起來這筆血海深仇。”
宴席傳出驚呼不斷。
“這個壞女人,是大公主嗎?”
“原來是這樣嗎?大公主就是舞娘?”
“佐羅知道了這些,還會報仇嗎?”
奧羅茲搖了搖手指。
“佐羅先生也這么認為,他憤怒到了極點,原來自己的人生一直掌握在舞娘手里,從來沒有偏離過對方設想的軌道,他對妻子厲聲質問,又打又罵。
而大公主現在已經變成了皇妃,兩人卻一直沒有孩子,她的地位低下,只能忍氣吞聲,將當年為佐羅治傷的醫生找來,道明真相。”
奧羅茲把故事的結局講了出來。
“醫生對佐羅說——本來就沒有什么舞娘。這個人,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宴席變得寂靜無聲,男人女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滿臉通紅地等著奧羅茲繼續把故事講下去。
“佐羅腦袋上的劍傷,是擅闖皇庭時留下的,它讓佐羅的記憶變得混亂。
佐羅本來就是個女人,從小她就因為性激素失衡而長出了貓咪一樣的胡須,所以才會被孤兒院的伙伴們嘲笑。
她期盼著有個英雄來拯救她,于是就有了佐羅這個名字。
她就是舞娘,內心從來沒有俠義,只有私利,但內心臆想的佐羅先生一直在給她當人生的指路明燈。
她幻想著皇宮的生活,于是要用男人的身份去奪來皇權,要綁架皇庭的大公主,強迫公主為自己生下孩子。
她帶著公主在安達盧西亞的叢林中逃了七天七夜,傷勢過于嚴重,才被緝拿歸案。
安達盧西亞正趕上連年饑荒戰亂,皇室奪嫡之爭,武裝政變之時,大公主借佐羅之名揭竿起義,將權利牢牢掌握在自己和這個名義上的‘丈夫’手里。”
奧羅茲大聲喊出故事里的寓言。
“當魔鬼用它的力量,把死亡和災禍揮灑在大地上,在片刻的靜默之后,黑發黑眼的鬼神將會重回圓桌。”
小伍抬起頭,去看這位奧羅茲。
奧羅茲也同樣在看陳小五。
兩人像是針尖對麥芒,寸步不讓。
舞會開始了,眾人紛紛離席,帶著伴侶走進舞池。
阿明先生變得緊張起來,因為刺殺目標還沒出現。
此行,他們來玉巖國際酒店,是為了取走一位大貪官的性命。這位貪官是列儂國防部的參謀,也是參謀總長手下管理海軍火炮,和各國做軍火交易的接頭人。
這貪官還是當今皇后的大表弟,要唐仁去殺,他決計是下不了手的,只能給小伍來下套。
畢竟要管殺還管埋。
大表弟捅出來的漏子,挖出來的軍費窟窿,用小伍的手段絕對能補上。
奧羅茲先生沉眉低眼看著陳小伍。
“先生,你不會跳舞嗎?”
小伍“我在等人。”
奧羅茲又問“我也在等人,我們等的是同一個人?”
小伍“恐怕不是,你是安達盧西亞人,一個南方人。怎么跑到列儂來了?”
奧羅茲直言不諱“我喜歡北國的女人,她們強壯又健康,不像南方的姑娘,矮小瘦弱,生不出高大壯碩的孩兒。”
小伍“你是為了娶親生子來的?”
奧羅茲搖頭“我是個樂師,跟著亞米特蘭的大使來列儂,現在列儂把亞米特蘭人趕出國境線,我就留在玉巖酒店,繼續彈吉他賺錢,要吃飯的嘛。”
小伍“那我覺得,你應該是在等你的情人。”
奧羅茲笑了,笑容中有幾分緊張局促的意思。
“是的,你說得沒錯。”
小伍“你的情人是誰?或許我認識?”
“你絕對不認識。”奧羅茲眼里有火,語氣變得強硬“我的情人是個忠貞烈女。”
小伍“她長什么樣?”
奧羅茲“她的舞姿動人,有一頭紅發,和厚實的嘴唇一樣熱情如火,她天真而善良,勇敢又堅強,跳起舞來像是一團熊熊烈焰!”
小伍“你的舞技配得上她嗎?”
“當然!”奧羅茲舉杯“我的舞技一級棒。”
小伍舉杯回應。
“阿明,給奧羅茲伴奏。”
“可是…”阿明還想說點什么,總有種不明所以的感覺“小伍,我們要等的大表弟來了…他剛從大門進來。”
小伍用高腳杯敲著桌。
“那就給大表弟整個活!讓他看清楚奧羅茲先生的舞技!”
阿明嘟著嘴,滿心的不情愿。
他從包里取出胡琴,夾著口琴,輕輕敲著胡琴的側板,拇指和多肉的金星丘撞出明快的節奏。
阿明這個游歷四方的樂師和奧羅茲用眼神在交流,在探討節奏。
奧羅茲給音樂打著響指。
“再快一點!”
阿明問“索利亞?索利亞?!(九十拍大節)”
奧羅茲站了起來,用力鼓掌。朝著小伍扔去一把木梳。
“再快一點!”
阿明問“阿雷格利亞斯?(一百四十四拍?)”
奧羅茲朝小伍指正木梳的用法,用指甲彈撥,并且讓對方跟上響指的節奏。
“再快一點!”
阿明波動琴弦的手指已經開始生疼。
“布雷利亞斯?(一百八十拍。)”
奧羅茲大笑,節拍的運作下一并點頭,猛然拉伸腰肢。亮出擊劍一樣的兇狠架勢!
舞會的焦點在剎那間轉向大圓桌。
桌布叫小伍用精巧渾厚的手勁扯開,裹住菜肴和酒水,丟到一旁。
奧羅茲先生跳上桌臺,衣服緊緊裹著他的腰身臀腿,穗帶跟著輕舞飛揚。
他兩眼炯炯有神,隨著激昂的節奏時快時慢,在木桌上踩出脆生的拍子,代替了鼓點。
在宴會廳的女士們無論年老或年少,在一剎那像是得了失心瘋,開始喝彩尖叫。
這種行為并不迷惑。
小伍能夠理解,畢竟在他那個年代,一個愛抖露大明星開個演唱會也有好幾萬人集體排卵的現象。
奧羅茲的舞藝非常迷人。
哪怕丟掉他男人的性別,作為舞者來說,柔韌的腰身和靈巧有力的兩臂就是最強大的武器。
他在輕快明朗的弗拉明戈節奏中像個嫵媚動人的多情勇士,口中不時傳出緊跟琴聲的低吼與嘹亮的呼嗓。兩臂如斗牛一般,富有極強的攻擊性,所指的目標正是小伍。
第一大節停滯的瞬間!
阿明收弦捂琴,小伍細細嗅著梳子上的味道,有種向日葵太陽花的香水味,是女士香水。
奧羅茲猛然站定,指著小伍的鼻子!
“來吧!弗拉明戈在我們的血液里!”
小伍“你要和我決斗?”
奧羅茲拍著手,嘟著嘴,弓起身子,像是求偶的貓,像是好斗的虎。
阿明只得跟著那節奏繼續撥琴,他小聲提醒著陳先生。
“萱姐姐要是知道了,她會扒了你的皮,你都沒有和她跳過舞!”
小伍小聲嗶嗶“你管好這張嘴,她不會在意的。”
奧羅茲鼓掌打拍的節奏越來越快,如拱起一團火焰!
觀眾們也跟著開始拍手,像是熱血上頭,身不由己。
奧羅茲由上至下俯視著陳小伍。
“來決斗吧!你要等的人已經現身!我看得見你身上的鬼神!”
高亢的口琴和俏皮的胡琴糅在一塊,將大圓桌下的觀眾徹底點燃。
大表弟擠進喧鬧的人群中,好奇地盯著舞臺上的舞著,舞臺下的樂隊。
小伍將大衣脫下,跳上舞臺氣勢洶洶。
他的腰膀壯碩有肉,白襯衫緊緊貼著胸肌,架勢和舞姿卻十分靈活,經過凱恩老師的錘煉,身體中的力氣能應用自如。
他控制著身上每一個關節,每一條筋肉,竭盡全力去跟上奧羅茲強勁有力的節拍與張揚狂放的動作。
小伍“你的名字不像個男人。”
奧羅茲“你說奧羅茲嗎?oroz!”
小伍“把它用字母寫出來,像一個懷孕的女人在下跪。”
奧羅茲“你在攻擊我?”
小伍“我在想,你的舞娘應該遲到了!她會來嗎?她存在嗎?”
這場本該去舞蹈室的戲碼愈演愈烈。
看客里,大表弟一腳踢開礙事的圍觀群眾,要把舞臺上兩人的表演都看清。
就在此時,就在此刻。
第二大節的琴聲戛然而止!
阿明輕柔地撥弄著琴弦,手心全是汗,在這段休息時間里盡量放松雙臂,讓毛孔舒張,排出多余的汗水。
奧羅茲跳起激烈的踢踏舞,挑起斗舞的前戲。
小伍緊跟其后,兩人的爭斗讓整個宴會廳變得鴉雀無聲。
木桌讓他們激烈昂揚的步子踩得開裂。
就在大表弟心馳神往,走到內場的一剎那。
“哈!”
奧羅茲大喝一聲,猛然踩碎桌板,舞臺塌陷的瞬間,從桌下彈出一口鋒利的刺劍!直朝某個觀眾而去!
圓桌裂開時彈出一根桌腿,叫小伍拿住,攔在奧羅茲身前。
一剎那,兩人四手連彈,炸出無數火星與木屑。
像是下著一場汗與血的雨水。
陳先生手中的武器根本就無法應付對方兇殘刁鉆的刺擊,桌腿木棍是越來越細,越來越短,在刺劍的轟擊下鐵柱也要磨成針,他的右臂已經多了十來個窟窿!
性感炸彈透體而出。
奧羅茲的眼神變得凌厲無比。
他大聲呼喝著魂威的名諱,要讓體內依附的神靈聽他令。
“芳心縱火犯!”
阿明原本緊張兮兮的,聽見這個名字時…
“噗!——”
胡琴急促的演奏戛然而止。
在觀眾的驚呼聲中,小伍的右臂飛上半空,撞在吊燈上,燈光將整個宴會廳染上一片血紅。
小伍死死護著奧羅茲的刺殺目標,用一臂的代價擋住了兇狠的劍擊。他護下了列儂外交部的部長夫人。
奧羅茲一擊失手,魂威一閃而逝,化作漫天飛舞的光斑。
小伍甚至連對方魂威的模樣都沒看清。
衛兵已經趕到現場,紛紛舉槍瞄準,奧羅茲先生像是一頭靈貓,幾個騰挪蹬踏,踩上石柱浮雕,攀上大梁撞燈罩,藏進天花板的通風道夾層。
從坑口落下無數琉璃碎片,奧羅茲露出半個腦袋,向小伍先生致敬,大笑著,調侃著,揮手道別。
“再會了!我的情人!”
小伍剛把斷掉的手臂接住,往大臂上懟了回去。
“誰他媽是你的情人!”
觀眾們這才回過神來,就在剛才,在各國大使面前發生了一起刺殺案。
多虧了這位陳小伍這位陌生人的保護,外長的妻子才得以活命。
大表弟是在場官職最大的那個,第一時間趕到小伍身邊,感動地說不出話來。
“英雄!你到底是誰?我要讓皇帝把你提拔給參謀總長!以后你就是我的保安了!你不用給我下跪!沒事兒的!我們以后就睡一間房,我老婆就是你老婆!我有六個老婆!”
阿明發槍,丟向小伍,已經踩上圍觀群眾的肩膀往大門去,準備跑路。
小伍接槍,抵著大表弟的下巴,扣動扳機,一氣呵成。
砰——
緊接著,他跟著奧羅茲的逃跑路線,在衛兵驚詫而難以置信的眼神中,鉆進了通風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