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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喜歡芝麻,就喝點湯吧

  望鄉鎮的工人食堂邊上開著一家小賣鋪。它有個別致的謂稱。

  它叫“糖水坊”。

  糖水坊的老板就是鎮長小羅德。

  白天,鎮長大人會托老婆帶著大娃去糖水坊做點心,賣給鎮民。

  到了晚上,小羅德回家之后,就開始給礦工做糖水。

  這里的糖水,和伍德老家的糖水不一樣。它的主要成分是“貓骨”,是列儂王室醫學院官方認證的藥材。

  如果你記性夠好,應該記得上一回提到的“奶牛貓”,這里的“貓骨”,就是奶牛貓的骨頭。

  對奶牛貓來說,長期在地底工作,是曬不到太陽的,身體會逐漸出現鈣質流失的情況。

  除了脫發白發和塵肺,骨質疏松是壓在奶牛貓身上的第三座大山。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小羅德一開始去回購屠宰場的羊骨豬骨,和工人食堂合作,給工人配湯劑,要把奶牛貓身上的軟骨病給治好。

  但整個芙蓉城周邊的礦區里,有那么多奴隸,有那么多軟骨頭,含鈣的補強劑原料本來就是緊俏貨。他根本就沒那么多錢。

  這種近乎于做慈善的事業,很快就掏空了鎮長羅德的腰包,他羅某人思前想后,覺得不是個辦法,于是開始和奴隸主談“貓尸”的價錢。

  在列儂王國,貓骨是很便宜的藥材,比豬、羊、牛這些牲畜的骨頭還要便宜。

  原因很簡單,列儂人信亞蒙。

  褻瀆尸體,等同于褻瀆神靈。

  小羅德鎮長賣了自家府邸的房子和地皮,從三個大農場主那里,拿到了十五年的奴隸尸體優先使用權。

  每個月收來的骨頭,都叫他敲碎了,放進大磨盤磨成粉,配上玉米糖漿和大豆汁蓋住貓骨磷酸鈣的怪味。賣給缺鈣的礦工。

  小羅德當然不敢和奶牛貓說起糖水原料的事。他只敢講——這糖水喝了,能治病。

  手上的貓尸剔掉骨,剩下的皮肉若是新鮮,就送去合作的屠宰場分揀剁碎了,送給農場主喂豬。

  如果不新鮮了,只能當做劣質燃料,賣給鋼鐵廠,塞進熔爐里添火。

  每每想到自己做的事情,看見礦工們喝下糖水時的感激表情,瞅著屠宰場的工人解剖尸體,扔掉內臟喂狗的麻木,還有自己腰包里越來越多的錢。

  ——小羅德的心里會有大傷悲,大恐怖。

  因為這一切,在列儂都是合法合規。

  除了瀆神以外,沒有任何錯。

  因為這一切,他不去做,這個鎮長就當不下去。

  工人死多了,礦坑要停業,礦坑要停業,稅收不達標,稅收不達標,小羅德就得滾回鄉下,賣身為奴。

  這才是他傷悲的地方,這才是他恐怖的點子。

  小羅德吃完招工辦的芝麻,就回到了堂屋。

  伍德·普拉克剛剛趕到鎮長府邸,在大門前撞見了。

  表明來歷之后,小羅德將普拉克家的夫妻倆請進家門,喊來妻子和孩子,給貴客們管上水,送來芝麻。

  小羅德說:“魔術師大人在城里工作,怎么跑到鎮上來了?”

  伍德掏出手記,和鎮長解釋道:“我是來看看這個鎮子,從下到上,一路看過去。”

  小羅德疑惑,這魔術師大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從下到上?”

  伍德點頭:“是的,從下到上,了解基層群眾的生活,了解你的生活,還有這個招工辦,最后我還會去拜訪愛德華。”

  “這樣呀…”鎮長琢磨著,這芙蓉城里出來的魔術師,怎么干起檢察院的活了,聽起來,是查貪污腐敗的?

  “大人想去哪一戶人家看看?”

  伍德說:“最窮的那一戶。”

  這下可把小羅德難住了。

  最窮的?

  誰算最窮?

  咱們這里只有最富的呀,誰記得窮人?誰會把窮人放在心上?

  伍德:“答不出來?”

  “是答不出來。”小羅德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咱們不和窮人打交道。”

  伍德敲著桌,一口水都不肯喝,敲得碗里的芝麻開始跳舞。

  “那就等著吧,你不記得,會有人找上門來讓你記得。”

  小羅德一聽急了,征兵令剛發出去,等會不知道有多少人過來。

  “魔術師大人什么時候回去?”

  伍德反問:“這是公堂?還是你家?如果是公堂,我還不能待在公堂上了?”

  “我把我家當做公堂了!”小羅德拍著胸脯,要向王國表忠心。“魔術師大人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小羅德的老婆孩子躲去里屋。

  伍德拉著妻子的手,就這么安靜地等著,等著新客人來。

  ——不過半個小時,門外就來了一位新客。

  這位客人頭發“黑白分明”,腦頂禿了幾塊,留著爛瘡,三十來歲的漢子,兩眼的眼袋極深,手臂上留有針孔,是個注射鴉片的煙佬。模樣是標準的“奶牛貓”。

  不過看他抽得起大煙,應該已經脫離了奴隸身份,贖回了公民權。

  他左手提著一根豬脊骨,肉不多,右手抱著一壺酒,看見集市上的征兵令,就跑來找鎮長求情了。

  他的名字叫李大山,也是賣到東都的奴隸之一,近些年靠著鴉片生意贖回了奴契,有了自由身。

  李大山一進門,眼睛就盯準了萱丫頭。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如此漂亮健康的黑發,自然多看了兩眼,又瞥見萱丫頭身邊金發碧眼的伍德,眼神中多了幾分不屑。

  “嘁…賣屁股的洋奴。”

  小羅德一聽急得傻了眼,他罵道:“你個畜生說甚么!坐在這里的是芙蓉城來的魔術師大人!”

  伍德不說話,在手記上寫寫畫畫,不一會干脆掏出獵人指南,開始研讀魔術師的行規。

  萱丫頭只是笑,等著丈夫兌現賺錢的承諾。

  李大山倒抽一口涼氣,冷汗唰的一下冒了出來。

  魔術師是什么人?

  是王都王立大學的老師。

  是名門望族和皇親國戚的朋友。

  是他想都不敢想,看都不能看的權貴。

  當時這奶牛貓腿一軟,要往下跪。

  小羅德也是如此,跟著李大山一塊跪。

  萱丫頭明白丈夫的心思,掏出槍往桌上一放。

  “不許跪!”

  丫頭的聲音很有穿透力,吼得兩人精神一振,像是聽令的衛兵,站直了身子。

  伍德膝蓋上枕著書,手里捧著手記,拿筆做記錄,他說:“你們談你們的,我看看,不說話。當我不存在就好。”

  小羅德和李大山愣了那么一會兒。

  ——終于是開始談正事了。

  李大山上來就向鎮長吐苦水。

  “鎮長!在市場的豬肉攤前邊兒,告示牌上,多了張征兵令,是你貼的!為什么有我的名字?我要去當兵?我要去當工兵了?”

  眼見魔術師大人在場,自然就有“公道”,有“見證”,于是李大山更加賣力了。

  “我好不容易從奴隸變成了公民,不下礦了,有了正經生意,我還想娶媳婦吶。我不想死啊鎮長,我也沒錢了,從老主顧家里求來酒肉,你要收下了,就把我名字給劃去,你說這事成不成?你說句話!你看著我!”

  他將豬脊骨和酒壺往鎮長大人懷里送,鎮長只是推脫,不光酒肉,一句話都不敢接。

  伍德說:“把他話接住,把東西都放好,別晾著,這不是貪污受賄,羅德,你看看他,他多想活下去呀。”

  小羅德一咬牙,把李大山手里的東西都奪了過來,里屋的老婆和孩子早就嗅見豬脊骨了,嗅見肉的血腥味了。

  女人大步流星走上來,要搶羅德手里的禮物,小羅德護著禮物,不依不饒,想把禮品往伍德桌上送。

  女人:“你給我!”

  羅德苦著臉:“不行!不行呀!”

  女人:“你給我!家里好久沒開過葷了!”

  李大山上來問了聲好。

  “大嫂,叫大哥救救我!”

  女人咧嘴笑得相當客套。

  “嗨!鄉里鄉親的,來都來了,還帶什么東西呀。你自己找地方坐著,自己給自己倒水喝。知道嗎?”

  李大山應著嫂子的話,隨便選了個位置蹲著。可“救命”一事,卻沒有任何回應。

  小羅德拗不過妻子,把手里的酒肉都交出去了——他也不想就這么便宜了魔術師大人,他覺著老婆真是聰明。

  等東西都落進里屋,收進鎮長大人自己家里。

  小羅德這才開始工作,他偷偷去瞄伍德的臉色,看見魔術師大人并不在乎這點禮品,稍稍放下心,于是開始變本加厲,開始盤剝李大山。

  他挺直了腰板,站在李大山面前。

  “大山啊,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李大山低著頭:“我不想當兵…進了礦坑,那就不是兵了,開完新坑道,我絕對會死的。”

  小羅德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言辭里都是同情。

  “我要是將軍,我也不想招你呀,誰讓征兵名單上有你的名字呢?如果你還是奴隸,又哪里來的資格當工兵?這是每個列儂公民的義務,可惜我只是個鎮長,最多只能當個傳聲筒,給你帶帶話。”

  李大山抬起頭,扮著地痞無賴的樣子。

  “你收了我的東西,好說歹說也得幫我辦辦事吧?鎮長?我叫李大山,誰不能叫李大山?奶牛貓也能叫李大山,找個人來頂我,對你來說,不就是少一碗湯的事情呀!”

  “你!”小羅德又急又氣,他對李大山怒目相向,又去偷看伍德的表情,變得笑嘻嘻的,最后生怕外人聽見了,理直氣壯地說,“你以前!不也是奶牛貓?不也是一碗湯!你還有良心嗎?”

  “我不管。”李大山抱著雙手,抿著嘴,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我不想當兵,不想死。”

  小羅德開始勸:“當兵是為了祖國。”

  李大山:“我是大夏國人。”

  小羅德接著勸:“當兵光榮,保護人民。”

  李大山:“現在不打仗,四十年以前打叛徒,現在叛徒都打死了,沒有叛徒了。”

  小羅德勸不了啦,抓耳撓腮干著急,于是開始翻舊賬。

  “李大山!你說!你是不是還欠著我的錢!”

  聽見欠錢的事,李大山終于蹲不住了,他紅了臉,開始流淚,變得六神無主,從破棉衣里挑挑揀揀,撕開補丁,從最深的暗袋中掏出六個北約銀幣。

  “我…我找馬瑞士官借的錢。”

  小羅德看見銀幣時,眼睛都直了,不光是他,他里屋的妻子孩子的眼神都開始發光。

  他朝老婆喊。

  “快快快!快!”

  妻子立馬跑出來,給李大山管上白水,送了條板凳。

  緊接著,羅德握住了李大山的手,想把銀幣從對方手里摳出來。

  李大山護著錢,一個勁的叫喚。

  “救我,你要救我!把我名字劃了!”

  小羅德和老婆二人合力,把李大山的手掌給掰開來。

  錢幣落在地上,魔術師大人不去撿,也不想看一眼。

  這個時候,小羅德的大兒子端著一盤西瓜跑了出來,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趁著大人不注意,撿走了地上的銀幣。

  小羅德心想,兒子真是聰明,和他一樣聰明。

  妻子又躲回里屋,對著孩子又打又罵,把銀錢搶到自己手里。

  堂屋里,李大山噙著淚,和小羅德講道理。

  “錢我還了…”

  小羅德變了臉。

  “這是利息!”

  李大山:“我就欠你六個銀幣,沒錯呀!利息能有那么多?!”

  小羅德變得兇巴巴的。

  “你去年開春借走錢,拿去買大煙,說春天還,都一年半了,能一樣嗎?”

  李大山哭出聲來。

  “那我得還多少?我得還多少呀!”

  小羅德從里屋拿來算盤,給李大山算了比賬,算盤噼里啪啦一頓響,李大山是聽不懂,也看不懂。

  小羅德算完:“還欠六個北約幣。”

  “我……我…”李大山又從身上挑挑揀揀,從褲兜翻出來兩瓶鴉片溶劑,把鞋子里的列儂綠鈔給弄出來。“這些,夠不夠?”

  小羅德估算了一下價值。

  “還差點兒。就差一點兒。”

  李大山一狠心,從腰上取來礦工錘,往腮幫子上狠狠來了一下,吐出兩顆帶血的牙。

  “拿去…拿去做糖水!”

  小羅德喊:“老婆!”

  女人收好東西,來得快去得也快。

  賬是還清了,小羅德終于滿意了。

  他和李大山講起征兵的事,結果話題卻回到了原點。

  “這個征兵令的名字啊,不好弄。”

  李大山聽來,是還要錢的意思。

  小羅德說:“一個人頭,他埃里克工長就出六個北約幣,你應該是出不起了。大山啊,不是我不幫你,辦法都在這里了。”

  “那我該怎么辦?你養雞,雞要下蛋,也得先把雞養大呀!”李大山說:“我現在沒錢啦!”

  小羅德:“我可以借給你。”

  萱丫頭聽得不是個滋味,想從兜里掏錢。

  伍德壓住了妻子的手,問妻子。

  “你不是來賺錢的嗎?”

  萱丫頭:“我他媽賺這種人的錢?”

  伍德:“那也不能敗家呀,你老說我敗家。”

  萱丫頭氣得笑出聲來:“那你說怎么辦?”

  伍德:“做自己該做的事,我在做記錄,你保護我做記錄。”

  萱丫頭:“就這么看著?”

  伍德:“難道你還想慨慷解囊消滅窮人?”

  萱丫頭:“我就是這么想的!”

  伍德:“那不對,外邊排著長隊呢,我們要消滅貧窮,不是消滅窮人。”

  “嘶…”萱丫頭收了散錢的心思,開始借水澆愁,破口大罵:“他媽的,你他媽的,怎么他媽給我找了這么份他媽的工作,我他媽寧愿去看他媽的書,他媽的,我就艸了他媽了!”

  伍德低聲附耳:“你記得,現在你有多憤怒多委屈,都記在心里,跟在我身邊,我要把這些東西都記下來,都摸清楚了,遲早有一天會清算。”

  再看李大山這邊,是決計不肯再借錢了。

  反倒是小羅德開始吐苦水。

  “大山啊,我勸你還是借一點,別委屈自己。真的,人活一輩子,錢是什么?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你要不借錢?你怎么抽大煙?你怎么快樂?你也是賣大煙的,如果沒人抽大煙,你也賺不了錢,對不對?”

  李大山聽了直搖頭。

  小羅德接著說:“那你要去當兵咯?”

  李大山一咬牙。

  “我把我的貓骨賣給你。”

  小羅德講:“你還沒死吶!”

  李大山說:“如果我死了,我的貓骨就是你的。你可以寫合同!合同合法!”

  “哎喲!你個傻子!”小羅德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怎么就這么想不開,要死要活的,多大點兒事呀!不就是一碗湯嗎?不值當!你不借錢,不還錢,我明年開春哪兒來的本錢再借給別人呀?別人沒有錢,他們怎么抽你的大煙?”

  李大山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像是被說服了。

  “你說得對!”

  小羅德拍著李大山的肩,招呼妻子把剛才李大山送來的綠鈔和鴉片溶劑,還有兩顆牙還了回來。

  “來,這是我借給你的。你拿好,去換錢。它絕對值六個北約幣,不不不,肯定值八個北約幣。我就當六個北約幣借給你,你看我對你多好,你換來錢了,拿到手里了,就拿來給我,我拿去和埃里克總工談,幫你找個奶牛貓,把征兵令上的名字換了。”

  李大山神智恍惚,抱著自己還出去的東西,重新背上了債務,不知該說什么好,只是鞠了個躬,想謝謝鎮長大人。

  他鞠完躬,又向魔術師老爺下跪,沒等他膝蓋軟下來,萱丫頭就使著槍,把他趕了出去。

  伍德記完了第一頁,翻開下一頁。

  小羅德看魔術師大人一言不發,也沒表態,終于松了口氣。

  伍德突然開口問道。

  “他剛才說的這個馬瑞士官,在鎮上嗎?”

  小羅德渾身一緊。

  “在在在。”

  伍德問:“里屋有電話嗎?”

  小羅德說:“公堂當然有電話了,平時就靠這個和上司聯系呢!”

  伍德接著問:“馬瑞士官有電話嗎?”

  小羅德:“當然有了,軍隊哪兒能沒有電話!”

  伍德說:“打電話,把他喊過來。”

  半個小時之后。

  堂屋多了一位衣裝筆挺,金發碧眼的高地人軍官。

  馬瑞士官上來便和伍德握手,互相敬禮。

  軍官十分興奮,說話時聲音洪亮,精神煥發。

  “普拉克!是王立大學城來的?!”

  伍德點頭:“是的!同胞!老師讓我來鄉鎮看看你們,了解你們,你是軍校出身?”

  馬瑞說:“對!為了祖國加入軍隊!”

  伍德一手拍在馬瑞的肩章上,像是對待親兄弟一樣,緊緊抱住了對方。

  馬瑞也與之相擁,熱情又奔放。

  等兩位大人抱夠了,小羅德溜回里屋取酒,取酒的時候又和妻子一頓撕打,回到堂屋,偷偷把桌上的白水,換成了酒盅。

  馬瑞看見桌上的酒時勃然大怒,指著羅德的鼻子開始責罵。

  “你是怎么回事!小羅德!你不知道軍人在值崗時,是不能喝酒的?!你要我犯法?要我掉腦袋嗎!”

  小羅德笑嘻嘻地答道:“我就把它放在這里,長官,放在這。”

  “那就讓它放著!”馬瑞挽起袖子,舔著嘴唇,喉頭鼓動,連腦門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轉而問伍德這個王都來的知識分子。“但是軍紀里說不許鋪張浪費!放久了,它就散了酒氣,不好喝了,對嗎?”

  伍德聳肩:“你別問我呀!兄弟,我就看看,不說話,老師和我講,就讓我來看看,啥也不說。”

  馬瑞問:“你只是來看看?”

  伍德坦誠:“我只是來看看。”

  馬瑞又問:“什么都不說?”

  伍德真的坦誠:“我老實和你講吧。我就是一個學徒,讓索尼婭·文萊老師看上了,收進門里,文萊老師吩咐的第一件事,就是來望鄉鎮看看,不說話,也不亂說話。”

  “好!喝酒!”馬瑞舉杯一飲而盡,臉上立馬浮起潮紅。

  伍德默默用筆在手記上寫寫畫畫,將這些都記下。

  喝完一杯,馬瑞士官又問伍德。

  “你不喝嗎?”

  伍德:“我不飲酒,體質太弱,受不了酒勁。”

  馬瑞立馬端起伍德的那杯酒。

  “不能浪費!”

  又是一口干了。

  緊接著,他看向萱丫頭,問伍德。

  “這是普拉克家的少夫人?”

  伍德點頭:“是同居人,不能算夫人,不合法。”

  “哈哈哈哈!好!”馬瑞比著大拇指:“好說法,我也能和母親說,我不是亂搞,只是有同居人,嗯!還是你們搞學術的聰明!”

  提到同居人,萱丫頭揪著伍德的后腰軟肉,要搓出一個螺旋丸來。

  伍德面不改色,完全不怕這點疼,只是做記錄,對士官的生活作風不作評價。

  緊接著,伍德和士官講:“我把你喊來,是想看看這里鎮長和軍人是怎么交流的,老師和我說,望鄉鎮是軍民一家親嘛。”

  “對對對…”馬瑞打了個酒嗝,“你不給我打電話,我都忘了,我來這里不光是見你,還有事情和羅德說。羅德!羅德你過來!”

  小羅德聽見軍官傳召,立馬湊上前去。

  “您說,大人您說。”

  馬瑞士官從腰包里掏出一張征兵令,正是羅德親手送出去的,一模一樣。

  “這張征兵令啊,也有你孩子的名字。”

  小羅德慌了,他根本就不認字,哪里知道自己的孩子也在名單上!

  他連忙問:“是大娃?不對啊!大娃才十五歲!軍官大人!你別搞我啊!”

  馬瑞信誓旦旦,把征兵令上的名字一個個羅列出來,用手指著其中一個,指給小羅德看,卻不敢回頭展示給魔術師大人看。

  ——因為他在騙人,令書上根本就不招童子軍。

  可是有什么關系呢?來都來了,不刮這鎮長一刀,豈不是白跑一趟?

  “我來你家就為了這事。”馬瑞收好文書,臉上的表情是肅穆有理,一板一眼的手勢和振臂挺胸的站姿是最強的說辭:“軍民一家親,我不想在軍隊里看見你的孩子,畢竟他和我啊,是親人!”

  “是是是…是…”小羅德說話都開始結巴,“親人啊!爹!您就是我親爹!”

  萱丫頭捧腹大笑,快笑出眼淚了。

  “哈哈哈哈哈哈!”

  “不行!我不能當你爹!這是占你的便宜,軍人不能占老百姓的便宜!”馬瑞皺起眉毛,“我們是親兄弟。”

  “是是是!”小羅德佝腰點頭,像見了米面的雞崽子:“異父異母的親兄弟!過來!大娃!過來叫一聲叔!”

  “他能叫我叔?”馬瑞驚訝,二十來歲的臉上寫著年輕。

  小羅德驚訝:“不能喊你叔?”

  大娃跑到堂屋,立馬喊:“大伯!”

  馬瑞點頭:“回去吧,回你媽媽懷里去。”

  小羅德松了一口氣,內心想著,還好大娃聰明,腦子轉得夠快。嘴上的稱呼也改了。

  “大哥啊。”鎮長和軍官套著近乎:“大哥你說,大娃這個名字,能劃掉嗎?”

  “肯定不行!”馬瑞扯高了調子:“軍隊少了人!誰來保護你們?想什么呢?雖然你是我的親人,但每一個老百姓,都是我的親人,這個道理你不懂?”

  “明白明白!明白!”

  小羅德回了里屋,從老婆手里摳出錢來,送到馬瑞手上。

  “這是給您的車馬費,一路過來,帶了馬駒的,就給馬兒換鞍子,喂草料,如果開了車,給車子好好洗洗,買新煤,一共六個北約幣。”

  馬瑞聽了,眉頭皺得更緊了,錢也收了。

  “你怎么一點都不關心你兒子呀?你這個當爹的,難道還沒有我這個大伯有愛心嗎!虎毒不食子啊!”

  “提提提!我提!”小羅德大聲喊道:“我家大娃今天就改名!要改個什么名字!兄弟您開口,我出錢,給您買補品,補補起名耗費的腦力!”

  “你有這份心思就好。”馬瑞拍了拍小羅德的肩,終于笑了出來,“起名的事情,我們私下談,不許和任何人說,不然我的親人就不止你一個了,你知道嗎?”

  小羅德點頭:“知道知道!那要是征兵令上少了人怎么辦?”

  馬瑞反問:“你就不會找別人來頂替你的兒子嗎?隨便哪個大夏國的都行!他們是異族,外國人可不是老百姓,也不是我的親人。”

  “哦!找奶牛貓!”小羅德恍然大悟:“找奴隸對嗎?”

  馬瑞指著羅德的鼻子,也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你怎么就這么傻呢?老弟!奴隸能當兵嗎?只能是贖了身的奴隸,才有資格當兵。”

  小羅德有句話想說,但他不敢說出口。

  馬瑞把他想說的說了出來。

  “李大山就不錯,讓他替你的孩子去開礦吧。”

  啪——

  伍德合上手記,帶上狩獵指南,準備告辭。

  “我看完了!謝謝!請問招工辦怎么走?”

  小羅德指著街對面的三層大樓。

  伍德又問:“你們能給我帶帶路嗎?”

  小羅德說:“就在對面啊!帶什么路?”

  伍德煞有介事地當了回復讀機。

  “我問的是!你們能不能,給我帶帶路。”

  萱丫頭跟著丈夫叫囂道。

  “我丈夫問的!就是你們倆,能不能給他帶帶路!”

  小羅德急了眼,一時半會哪里解釋的清啊,他兒子的命都在別人手上,帶什么鬼路!

  “就在對面啊!就在馬路對面!十來米的距離!就在對面!”

  馬瑞算是聽明白了。

  這個城里來的家伙,這個普拉克先生,想讓小羅德看清楚,想叫上小羅德去招工辦和埃里克總工談談,如果談清楚了,這個鎮長就知道了,就明白了——征兵令上根本就沒有他兒子的名字。

  馬瑞也跟著鎮長的話一通喊。

  “不用帶路了呀!就在對面!就在街對面呀!魔術師大人!這回就別擺架子了,我還得救救我的親人呢!”

  “啊!”伍德張著嘴,一副看呆了的樣子,點點頭:“是這樣,就在對面啊。”

  小羅德:“是呀!”

  馬瑞士官:“是的呀!”

  伍德:“那我走了?”

  馬瑞士官:“一路平安!”

  小羅德鎮長:“走好不送!”

  伍德又問:“你們真的不跟我走?就呆在這了?”

  小羅德:“這是我家,我走哪兒去?”

  馬瑞士官:“對啊,這是公堂,我為什么要跟你走?”

  伍德摘下帽子。

  “為了祖國!”

  萱丫頭跟著欠身作揖。

  “為了祖國!”

  緊接著,馬瑞和羅德齊聲說。

  “為了祖國!”

  “為了祖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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