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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人這一輩子,總有一兩件事要去做

  天光漸漸傾斜,庭院響著‘簌簌’的雪落聲,燃著炭火的書房有著暖意,聽著老人的話語,陸良生又是一陣沉默。

  “記得初次與越國公見面,還是我徒弟嬸子家的客棧,那個徒弟越國公也是見過的,為人跳脫,常去外面了無音訊,多是擔心掛念,來時,其實也想了許多事,初見越國公,后來北周時多次相見,呵呵,還有先帝,那個時候從未想過會有今日局面。”

  楊素活了這般歲數,哪能聽不出書生突然說起過往,臉上笑了笑,目光露出慈和,“其實老夫也從未料到過,尤其是先帝走的早。算了,過去的事,不要提了。”

  擺了擺手,老人轉過話頭,笑道:“陸道友的那個徒弟,可是給我下巴豆那位呵呵,老夫可是記得,有機智,也有俠義之心,老夫這點挺羨慕你的,至少有四個徒弟承你衣缽,將來真要登了仙閣,也是有人供奉請香。”

  “呵呵,越國公這是開始后悔當初那幾年過來,就沒收上一個得意的弟子?”

  “確實如此,人老了,后悔的事就多了,你且等等。”楊素起身走去書案,拿過之前寫的那本書冊翻了翻,上面寫滿了一豎豎字句。

  “這是老夫大半輩子的心血,上面講的用兵之法,戰陣之道,陸道友,將來你若是見著一個李靖的,代老夫傳授于他,但莫要提我名字。”

  陸良生接過那本還沒有署名的兵書,心里嘆了一聲,指尖輕柔的撫過綻藍的封面,“為何不提越國公名字?”

  “老韓這外甥文武雙全,心氣可嘉,難得的可塑之才,但老夫在他眼里,可是名聲不好,出了名的惡人啊,哈哈”

  所謂惡人,陸良生其實知道一些,不過就是當年陳朝時的舊聞,以及擄掠他人妻女,可那是皇帝賞賜,做為臣子楊素也只得接受的,后來也都一一送還原配。

  靠著爐子的陸良生笑了起來,便將那書冊放去袖子里,不過也有好奇,忍不住問道:“越國公為何不將兵法傳給兒孫?”

  “不傳了。”

  已坐去椅上的老人笑了笑,擺了下手,看著爐子升起的火苗,映紅了臉龐。

  “將來啊,還是不要他們走老夫這條路,家中余財,足夠三代活的自在了,再往后,老夫就顧不了了,就盼他們有點出息,多出幾個讀書人,教書育人,還是考取功名,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

  說到這里,楊素起身看著陸良生,緊抿著雙唇,這讓陸良生有些摸不著頭腦,也站起身來。

  就在“越國公,你這是做什么?”的疑問聲里,對面的老人,忽然抬手,左包右抱起拳,朝書生躬身拜下。

  “陸道友,老夫家中兒孫還望道友照看一二,不求富貴,但求往后能有一線活命的機會。”

  “越國公,快起來。”

  一時間,陸良生被驚的找不出合適的話語,連忙攙去老人的雙臂,“越國公也未必會死。”

呵呵呵  楊素被攙扶起后,輕笑了半晌,慢慢坐回椅上,“陸道友你不明白的,但應該明白老夫的心才對,新皇要長大,需要磨刀石,老夫甘愿做這塊石頭,刀磨亮了磨鋒利了,方才看能更好的看護好我與兄長打下的這片山河。

  你再看看,老夫如今的歲月,放到哪里都是活夠本了的人,修道一途老夫也算有成,朝堂上,做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兩代從龍之臣,天下少有了啊該知足了,兄長一去,老夫都沒了說話的人,將來到了下面,還能跟兄長見上一面,喝一杯酒,談上個幾天幾宿,說說他兒子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氣吞萬里如虎!”

  陸良生閉上眼睛,壓抑著情緒,艱難的的搖了下頭。

  “越國公也可以假死,脫身而去,隱沒山林修道,未嘗不可,為什么非要以死來做一件事,這非智者所為。”

  爐子對面的老人又笑了起來,書生目光望過來時,伸出手指比劃:“這是道,道不同,你授業恩師叔驊公就是以死殉道,全了他心里的那條路,老夫大抵相同,只不過走的路徑不一樣罷了,良生。”

  老人說到這里,沒再用‘陸道友’三個字的稱呼,而是叫他一聲‘良生’讓書生心里壓抑的那股情緒差點爆發出來。

  “良生.....人哪有不怕死的,不然那些修道中人,為何孜孜不倦的追尋長生久視?可這一輩子,總有一兩件事需要你挺身而出,不為別的,就為了心里的道,不關好壞,堅持這條道走下去,人啊,方才能看得清前面的路,臨頭了,也能回頭看看一路走來的坎坷。”

  窗外,冬天的夜色來的快,已沒了多少光亮,府中仆人升起的燈籠光芒斜斜照進來,書房里一片安靜。

  陸良生坐在椅子上,緊緊抓著扶手,雙唇緊抿,當年恩師以死殉道的身影,漸漸與面前這位目光平靜的老人重合在一起。

過得一陣,書生站起身,朝須發花白的老人拱手一拜,沉默的走去墻壁,身形消散在書房,走過積雪的庭院、彤紅搖曳的燈籠,不久,來到長街上,年節將近,到處都是逛著夜市的身影,挑著燈籠的孩童追逐打鬧;喝醉的漢子勾肩搭背說著哈哈大笑的酒話走出青樓;陪著丈夫的女子呸的朝那樓吐去一口  陸良生看著如織的人群,恍如兩個世界。

  長安西市,某棟酒樓,已被一群‘小猴子’占據,滿滿當當都是穿著淺青道袍的小道士坐在一張張飯桌上跟相好的小伙伴吵鬧說笑,頑皮的跳下凳子在樓道間你追我趕,孫迎仙擦去臉上汗水,呵斥了幾個調皮的,回頭走去二樓柵欄,朝外望了一眼。

  “這陸大書生怎么還不回來,再不回來,本道就得墊錢了。”

  下意識的伸手去摸黃布袋,看著這群兩百多個孩子,有點擔心這兩年偷偷攢下的私房錢會不夠。

  紅憐拿筷子敲了一個頑童,聽到道人的嘀咕,跟過來探頭望去皇城,片刻,她臉上忽然綻起梨渦,指著下方長街。

  “看,公子不是來了嗎!”

  喧鬧的長街上,一盞盞交織的燈籠下,通紅的燭光照耀著一個書生走過來往的行人,抬起頭,看到酒樓揮手的女子在喊:“公子——”

  “陸大書生!”這是道人的聲音。

  片刻,一顆顆小腦袋從柵欄后面探出來,紛紛揚起小手:“先生!快上來!有好吃的了!”

  “是啊,道長說他請客.....”

  “嘿,本道爺何時說過!討打是不是!”

  看到老孫脫下鞋子敲去其中一個孩子打鬧成一團,令得下方的陸良生露出笑容,腳步變得輕快,走進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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