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明德門,積雪沿著鱗次櫛比的屋頂延伸,橘貓跳過檐角爬去樹枝,俯瞰著下方熱鬧的街道。
入冬第一場大雪已停下,年節的氣氛臨近,忙碌一年的百姓放下滿身的疲憊,帶著老婆孩子趁著空閑來往街頭,看著街邊喜氣的攤位挑選年貨,或割上一兩斤肉,選上幾段布綢,放去身邊驢背,騎在上面的孩子眼饞的看著過去的糖葫蘆。
擾擾攘攘長街上,人群擁擠,圍著各處攤位挑挑揀揀,也有小販高聲吆喝,吸引更多的客人。
“瞧一瞧看一看,剛點的豆腐,白白嫩嫩,耐戳又夾不爛!!”
“寫對聯五文錢一對。”
“給俺來一對,要春意十足的!”
“爹爹.....快看那邊有猴戲。”
叮鈴咣當的銅鈴聲夾雜喧鬧的長街里。
由明德門過來通善坊,行人商販間,一身干凈衣袍的青年書生,牽著四處張望的老驢擠過人群。
書架在起伏的驢背上吱嘎吱嘎的搖晃,上面還放有收起的畫軸,看上去就像販賣字畫的窮書生,樸素的衣著下,腰間一個拇指大小的劍鞘,倒是顯得格外小巧玲瓏,甚至還有人問書生是否愿意賣。
書生不遠,還有一個道人,上唇八字胡,下巴留有短須,慵懶的哈了一口熱氣,看到那邊有熱鬧,飛快閃了過去,墊起腳尖朝里張望。
陸良生牽著老驢過來,透過里里外外的人隙看去里面,一個老人敲著銅鑼,吆喝著一只猴子朝眾人作揖行禮,隨后跳去立在地上的木棒,嘰嘰喳喳的大吼大叫,接過老漢丟來的小槍揮動起來,惹得看戲的百姓拍掌叫好。
“回去倒是帶師父過來看看熱鬧,就是不知能不能醒過來。”
入冬后,蛤蟆道人裹了被子縮去床榻不愿起來,這一連兩月出行在外,都不愿出被窩,睡的昏沉,若是不知曉,還以為出了什么事。
至于始皇帝,自從那次后,便沒再出來過,陸良生倒也覺得不錯,快到節氣,省得鬧心。
“老孫,走了。”
想著,書生朝那邊還看猴戲的孫迎仙打了一記響指,“回去先洗漱一番,換身行頭,晚上的時候再出來,逛逛夜市。”
那邊,孫迎仙腳步輕快趕上來,走在老驢旁邊。
“我說,咱們辛辛苦苦到底為的什么?風餐露宿,也沒吃上一頓好的,今晚你得請客,讓老豬掌廚。”
“好,我請客,只要你吃的下。”
陸良生笑了笑,這兩月就中途回來過兩次,其余時候基本都在荒山野嶺,偶爾遇上山中人家也是能吃上一兩頓熱飯,至于道人所說的為什么這般辛苦,書生不好回答,默默看著這片熱鬧繁華的長街,看著每一個從面前走過的生命,想來,也用不著回答。
得來道法修為,總要做一些事,對得起這片天地生靈。
穿過幾座熱鬧的坊間,剛回到芙蓉池,幾匹快馬正好從山門那邊過來,看到書生、道人、老驢,直接‘吁’了一聲,緩下馬速跳下來,正是得了皇令的宇文成都,拖著甲葉‘嘩嘩’的摩擦聲快步過來,雙手一拱,單膝半跪下去。
“啟稟國師,末將正尋您呢。”
陸良生與道人對視一眼,先讓對方回去,便抬了下手,“起來吧,你來萬壽觀尋我何事?”
和陸國師有過一次出門,宇文成都覺得自己也算跟國師走得近了畢恭畢敬的站起身來,走到一側,笑著說道:“國師不知,是陛下讓末將來的,也不知何事,就是通傳一聲,若是國師回來,入宮一趟。”
說著,看了看左右,又挨近一些,低聲補充了一句:“末將出來的時候,令騎四出,聽說陛下身邊的那宦官說,陛下好像發火了。”
“發火?”
陸良生皺起眉頭,眼下年關將至,加上秋日那場大勝,皇帝怎的也不會發怒才對,眼下令騎出皇城,而不走門下、中書兩省,看來問題還有些嚴重。
難道是為越國公?
想起那日宴會后,楊廣醉酒說的那些話,陸良生目光凝實,連忙看去對面的宇文成都,吩咐道。
“你且先回去,莫要說本國師回來,待我處理一些事,再去皇宮面圣。”
“末將知曉。”
能給國師保密,宇文成都臉上都笑開花來,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馬,招呼麾下幾個騎兵奔去遠處的長街。
看著這群騎士離開,陸良生拉著老驢回到萬壽觀,洗漱一番,梳攏了有些微亂的發髻,換上一身嶄新的衣袍,看了下還在昏睡的師父,替他掩了掩被褥,這才跟紅憐他們打了聲招呼,獨自一人出門。
長街擁擠喧嘩,書生施了一葉障目的法術,走過低矮的屋檐,循著熟悉的街道,一晃眼便過去數條街道,來到國公府前,也不叫人通報,照著墻壁直直穿行進去,過往的仆人侍女好似沒看到他一般,忙著張貼喜慶的對聯、剪紙,府中呈出一片喜氣。
路過的涼亭,還有四個書生一臉愁容的坐在里面,陸良生看著他們四個,沒由來的就想笑,不過眼下還有事,就不在這邊逗留。
燃著炭火的書房,楊素正揮墨在一本空白的書本上寫著字。
房間有著暖意,沙沙的書寫聲響起時,老人停下毛筆,聽到腳步聲,熟悉的氣機,抬起臉笑著看去對面的敞開的窗欞,空蕩蕩的空氣里,陡然扭曲,顯出一道青衫白袍的身影來。
“呵呵.....快過年來了,陸道友不趁空閑回一趟棲霞山?”
老人走出書案,從火爐上取過燒開的茶壺倒了一杯清茶,放去旁邊小桌,厚實的墻壁,有模糊的身影穿過來慢慢凝實,聞著茶香,陸良生拱手施禮:“年節怕是過不成了,觀里還有許多孩子需要照顧,今年就少陪父母一次。”
說著,伸手一攤,邀著楊素一起坐下。
“聽外面說越國公整日清閑,就過來看看。”
“呵呵!”
老人聽著書生話中有話的揶揄,撫過花白的胡須,輕笑起來,“看來陸道友都知道了,外面鬧的倒是挺大的。”
“越國公不擔心?”
“擔心什么?”楊素笑容更盛,抬手指去皇城的方向:“擔心陛下?”說著,又是一陣大笑,“老夫只擔心陛下束手束腳,少了當機立斷的氣魄,少了君臨天下的威嚴!”
笑聲里,整個房間都顯得沉默。
陸良生只是跟著笑了一下,沒有說話,沉默了好一陣,放下手中的茶盞,目光復雜看去對面的老人,臉上沒了之前的笑容。
“越國公就真當不后悔?不顧及家中兒孫性命?”
火爐噗噗爆出火星,老人看著手中裊繞熱氣的茶盞,坐在那兒想了一陣,臉上又有了笑容。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