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貴有自知之明。
當看到自己的護身之“氣”在那柄唐刀面前如冰雪般消融時,季武便知道了這等敵人的攻擊強度,已經突破了自己的預期。
憑他一人之力,恐怕難以抗衡。
所以,心智聰慧的季武,將所謂尊嚴盡數拋諸于腦后。
他力求將隱隱脫離掌控的軌跡再度扳回。
二對一。
將定海神針請出,務求一擊而定。
一聲輕嘆。
葦輕輕垂于身側左手不知何時抬起,隨著四指微屈。
立于身側的那柄赤妖正宗,劇烈抖動,一道寒光出鞘直起,卻在半空被一只白皙有力的手掌握住。
端起的茶杯輕輕落在木椅上。
葦的身影徐徐消散。
“季君,既然我應你之約來到此地,那就不能坐視你身亡。”
“只是,與你同對一敵是武者之恥。”
“所以,我只救你這一次。”
三句話,隨著三道閃爍于半空的身影,同步浮現而又同步消散。
赤紅刀影幻化如天際晚霞,鋪滿半層。
一柄赤妖正宗在葦的手中,如羚羊掛角,空靈不帶一絲煙火之意,瞬息而至。
黑紋付羽織在凜冽的氣流中,颯颯作響。
葦攜超然之意踏于半空,一刀斬至。
沒有襲向陸澤。
只是斬向了那柄六棱八角唐刀的刀尖。
確切的說,是唐直劍的劍尖。
這一式后手刀,速度甚至還要快于陸澤三分。
可以說,自葦消失原地、踏空而起之時,這方天地的核心,就只有葦一人。
無需刻意釋放威壓,那立于半空的身姿,就是無雙實力的最好作證。
葦冷峻的雙目與陸澤淡然的目光,在這一刻相望。
沒有輕蔑,沒有俯視。
那是一種淡淡的欣賞。
兩人沒有說話,但是交匯一瞬間的眼神卻將一切都傳遞個通透。
陸澤剛剛的表現,尤其是那二指彈刀、鳴如龍吟的一幕,得到了葦的認同。
所以,現在的葦,并沒有將陸澤視為一名可以隨意碾壓的螻蟻,而是當作終于可以正視的武道之敵。
正因為是被他承認的敵人。
所以,才當的起尊敬。
所以這一刀,正因起意落了下乘,所以僅做阻攔而無殺意。
這是對陸澤身為對手的敬意,更是葦身為名刀正宗之主的驕傲。
至于陸澤,傳遞的意思就很簡單了…
他目光中帶著欣賞,卻輕輕搖了搖頭。
我也很欣賞你,但恐怕不行。
萬事可以耽誤,唯有這事耽擱不得。
陸澤瞳孔深處,有金色指針虛影浮現,帶著超越這個世界的最高法則。
“——時間靜止。”
沒有絢爛的光彩,沒有擴散的沖力,有的只是被驟然按下暫停鍵的定格畫面。
拖曳出晚霞的赤妖正宗終于清晰露出了它的面容。
赤色的云紋帶著令人驚艷的韻律感蜿蜒鋪滿刀身,帶著朦朧之美。
刀身四周發出微光,那是真正的光,在微微扭曲的空間內發出的微光將赤紅刀身的顏色折射出來。
這一刀,竟然徹底電離四方空氣。
恪守武者之禮,一刀可斬微光。
難得世上還能看到此等人物。
陸澤目光自葦那張冷峻年輕的臉孔上拂過,這是發自內心的贊賞。
只不過,在前世踏入高塔十界之后,卻從未在腦海中有這等人物。
所以,對方極大概率是隕落于十界之前了吧…
淡淡的心思一閃而過,陸澤手腕卻不曾停留。
一柄寒嶺,旋起刀光如扇,在恐怖的高頻震顫下輕輕拂過身前三米。
輕盈折返,收刀歸鞘,陸澤淡然直視前方。
0.6秒的時間一閃即逝。
識海中升起的金色指針上,原本環繞四周的無數星星點點,瞬間消融。
嘀嗒…
指針恢復擺動。
一道晚霞將空間一分為二。
宛如戰場上清晰劃出的停站線,帶著毫無商榷的霸道。
而后,那腰間浮起細線的的黑色身軀猛然一頓。
季武身軀重重落在地面,兩斷。
葦的瞳孔,瞬間縮于一點。
“啊——”
季武發出一聲來自靈魂的痛吼。
數以億計、甚至數以十億計的納米機器人,這一刻再度發揮作用。
納米機器人阻斷血管,細密的黑色絲線自麟甲下方浮起蠕動,對接斷面兩端,強行牽引。
只是季武身邊又沒有其他能量來源,這一切都在以強行透支季武的細胞活力為前提。
那是抽骨髓一般的疼痛。
明明死了,卻被高科技生生從地獄里拉出半截身子,然后在地獄門口不斷打滾,進退不得。
這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漫天紅霞消散。
葦輕盈踏著空氣走下,腳下霧氣消散,最終落地。
冷峻的目光最終落在陸澤的歸鞘唐刀上,聲音平和:
“自我入狂風之境,在這個世界上,沒有我看不清的刀劍。”
“唯你一人。”
“以八境之姿,有劍術至此,我平生僅見。”
“季君說的沒錯,你確實值得我出手。”
葦反手卷起名刀正宗,刀柄立于身前,刀刃向外。
左手自刀背拂過的瞬間,肉眼可見的刀身四周空氣同樣震至模糊。
并且,不同于陸澤的白色刀芒,赤妖正宗的表面是泛著微紅的霧氣。
“我為虎鯊會荒原統領,葦,九星狂風之境,此刀為名刀赤妖正宗,亦是我畢生所學之粹。你連殺虎鯊會大小統領,他們既歸我統管,我終究是要出面的。所以今日,我不會對你留手。”
“你的弟弟有修行之姿,待你死后我會對他悉心培養。”
一板一眼,字正腔圓。
葦很認真的看著陸澤,無論是他的語氣還是他的眼神都在表明,他并不是開玩笑。
陸澤,略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地面還在掙扎低吼,拼命想要對接身體的季武,復又抬頭看向前方。
“你所做的,好像和他說的并不相同。”
“所以,早些的事你并沒有參與?”
陸澤同樣問的很認真。
“真正的武者當身無二念,我不屑與之為伍。所以今日,你僅為我之敵。”葦拂過刀背的左手復搭于右手,合握刀柄,刀尖微微向前傾斜。
“——啊?”正在嘶吼的季武聲音一顫,眼前一黑,險些氣的閉過氣去。
“你不是荒原武者?”陸澤再言,目光掃過季武瞳孔,靜如寒潭,沒半點深紅。
“我心我行,澄如明鏡,屈屈迷霧,安敢擾我半分。”葦的聲音浮現些許的冷意,“我敬你為對手,多說無益。拔刀吧,陸君。”
葦并不屑于去解釋什么,包括他之前安排將陸銘單獨看壓免受皮肉之苦,這些零星的話根本不會駐留在腦海中。
他對陸澤的回答,僅僅是對剛剛陸澤那驚艷一刀的正視。
那是武道難逢對手終得一見的欣喜。
所以,自然要用鄭重的態度去面對。
這一刻,葦并沒有在意戰王與戰將之間的天差地別,他的眼中只有一名劍道可稱宗師的少年。
“好…”
難得碰到這么一個恪守武道禮儀的對手,陸澤也不得不給予回應。
“我叫陸澤,澤被萬物的澤。八星疾風之境,這刀…剛剛撿的,名字不知道,刀不錯,我就不拔了。畢竟將來還要用,磕傷了難免可惜。”
陸澤隨手向后一揚,唐刀寒嶺旋轉著落入身后二十米處的陸銘手中。
“而且,用刀是對你的不尊重。”
右手兩指并攏,勾起流云如水,輕輕豎于眼前。
“若三招不死,我饒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