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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偉人的時代

  兩軍使者相互通信以后,順軍和清軍之間,就各自讓出二百步的距離,僅由晉王李來亨和睿王多爾袞二人,單騎出列,會于戰場的中央。

  李來亨騎赤馬,多爾袞騎青馬,二人皆不著甲,不佩戴刀劍、手銃、弓箭等武器,握韁緩步向前,中間相隔約十步距離后站定。

  多爾袞是個瘦高狡厲的男人,年齡看起來大約是三十歲的樣子,比李來亨略老一些,但也算得上是較為年輕的范疇。他穿著黑色貂皮縫邊的馬褂,一手攥東珠,面無表情,給人以難以捉摸的感覺。

  在多爾袞的眼中,李來亨是個清雋的年輕人,根據清軍的情報,流賊軍中的晉王二十余歲,不過實際見到以后,多爾袞感到李來亨的相貌,比他的年齡看起來更年輕一些。

  多爾袞懂得漢語,雖然口音在李來亨聽來十分怪異,但用作二人之間交談,完全不成問題,因此也不需要通譯上前。

  兩人身后龐大的軍隊,所有人都注目著戰場的中心,張皮綆緊緊握住馬槊,已經準備好了時態萬一有所變化,就立刻揮軍掩殺救出李來亨。而清軍一方,吳三桂下了馬,站在一個大樹的陰影下,臉色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多爾袞先問道:“君何姓?”

  他的音調十分奇怪,但李來亨倒也能夠聽得明白。

  李來亨回答說:“中國國姓。”

  多爾袞大笑道:“國姓豈非朱姓?”

  李來亨語氣毫無變化,繼續說:“朱氏皇帝為虜賊執殺,已失國,今中原由李氏繼之。”

  多爾袞又問道:“未聞有虜殺得朱氏皇帝,我國家所聞,流賊禍亂大明,朱氏皇帝因而借我國家之兵,入關剿賊,朱氏皇帝自為流賊所弒殺,因此只聞流賊,未聞虜賊。”

  李來亨回答道:“君前額禿頂無發,后腦垂一金錢鼠尾辮,故號虜賊。”

  多爾袞沉默少許后,又問道:“君為李氏,是白溝河上李晉王否?”

  李來亨笑著說:“君何得認識李晉王?”

  多爾袞也大笑,說:“君名聲遠聞,足使我知。”

  李來亨又含笑說:“我亦識君,君是殉死大妃阿巴亥之子九王否?”

  多爾袞臉頰跳動了一下以后,說道:“爾與明為仇,我與明有恨,貴我兩國并無前隙,只是近來于獲鹿間稍有誤會,我國誤殺乃祖,我聞君為螟蛉子,忠義比之蜀劉封不遑多讓。然此事終屬誤會,何妨共存共榮,相互提攜?”

  李來亨“咦”了一聲后,反問道:“君何不早日歸去,否則朝政為人把控,輔政王之名不副其實矣!”

  多爾袞立刻說:“不早歸,但憂慮延綏三城未下而已,下城以后即歸燕京。”

  李來亨即言:“延綏三城尚有可戰之士二萬人,我亦提兵二萬人來援,君旦夕能下否?旦夕不能下,我恐君權柄將失,活在眉睫。延綏之重,與燕京執權比之如何?”

  多爾袞不為所動,說:“我國家今在秦中師旅八萬人,克延綏旦夕之間耳。君以二萬之眾自撲于野豬嶺下,是以肉擲虎,難有歸途。”

  李來亨哈哈大笑好一會兒后,看著多爾袞眼睛說:“貴軍師旅八萬人,其中關寧兵不下三四萬人。我以二萬兵若合延綏二萬守軍,不攻關寧,只攻九王所督滿洲兵,以碭山、白溝河、深州舊例,當可殺滿洲兵近萬人。九王如此雖得關中,回燕以后,將奈豪格何?”

  多爾袞不再繼續和李來亨討論這個話題,轉而上前走到李來亨的近處,拿出禮物,說:“薩其馬以冰糖、奶油合白面為之,滿洲人常食之,君可一品。”

  李來亨收下薩其馬,從馬鞍旁邊的褡褳里掏出一個食盒遞給多爾袞:“這是用上好白面做的石子饃,秦人將面置于滾燙的卵石之上,燒烤之后,味道甚美,還意味著多子多福,九王年屆三十而未有子嗣,我今以此物還禮,九王請自便。”

  多爾袞取過食盒,打開一半后,突然笑道:“我聞君亦無子嗣,不若分食一半于君?”

  李來亨冷漠道:“我王妃有孕將生,不必了。”

  多爾袞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又過一會兒,才對李來亨說:“我于保定城中,獲一貴軍劉芳亮所常用大弓,將遣一騎還于貴軍軍中,如何?”

  李來亨當即作答說:“我在白溝河亦獲貴軍阿巴泰所用腰刀一柄,亦遣一騎還于貴軍。”

  多爾袞呵呵一笑,說:“本王當用此刀斬下流賊之首。”

  李來亨同樣笑道:“孤亦當用此大弓射殺虜酋。”

  二人皆放聲大笑,笑聲響徹戰場。兩人身后的大軍,張皮綆手心里捏了把汗,吳三桂則眼皮狂跳,很有一種想要射殺李來亨的沖動。

  接著李來亨、多爾袞兩人都調轉馬頭,相互背對,李來亨將放有薩其馬的木匣丟在地上,以戰馬一蹄踏碎,多爾袞亦將裝有白面饃的食盒棄在地上,同樣以戰馬馬蹄踏碎。

  二人又同時背對著揮手致意,隨即同時拉起韁繩,開始駕馭戰馬狂奔起來。接著又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從順軍戰線中傳出砰的一聲槍響,自清軍戰線中也傳出一聲嗖的弓響。

  一發銃彈正射中多爾袞戰馬的大腿,一根箭矢同樣射中李來亨戰馬上同樣的位置。兩匹戰馬吃痛嘶鳴,二人幾乎又在同時落馬,然后馬上站起身子來,也顧不得拍拍身上的塵土,就急速以曲線路線狂奔回本方陣地。

  張皮綆驚呼一聲,立即率領精騎出陣救援,清軍一方同樣精銳的巴牙喇甲兵殺出把多爾袞救出。

  李來亨堪堪被親衛騎兵救回本方陣地以后,才失口唾罵道:

  “君、君,狗腳君!背后偷襲,無恥無信!”

  多爾袞被八旗護軍們攙扶著回到清軍陣地里以后,立刻大罵道:

  “盜賊子!無君無父,本王必凌遲此賊!”

  李來亨悻悻道:“未能殺掉多爾袞,可惜可憾。”

  多爾袞亦擊掌痛鳴:“今天遺留后患,殊為可恨。”

  話雖然是這樣說,但二人回到軍中,卻沒有立即下令開戰,反而是讓兩支大軍,又在野豬嶺前對峙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過去一段時間后,多爾袞首先自己拔除了清軍在野豬嶺上的防線,主動讓開大道,率軍北撤。次日李來亨派遣探騎搜查以后,確認清軍沒有埋伏也沒有留有回馬槍的空間后,才緩緩帶兵通過了野豬嶺,進抵甘泉縣。

  此時多爾袞已經暫時解除了對于寧夏、榆林、延安三城的包圍,將清軍兵力集中到了綏德駐扎。米脂縣便屬于綏德州,李來亨十分擔心的一點就在于清軍是否會屠滅米脂縣,現在看來多爾袞既然要保存實力,好方便他返回北京鏟除豪格,真正實現清軍內部的“定于一尊”,那么多爾袞在陜西應該就暫時不會和李來亨以死相拼了。

  果然,李來亨抵達延安城下時,多爾袞完全沒有出兵攔截,只是聚兵綏德州,做出了如果李來亨不迅速后撤,就集中兵力重新撲上延安,同大順軍的守軍及援兵進行一次大規模會戰的態勢。

  李來亨當機立斷,命袁宗第、王永強、孫守法各部皆率領生力軍撤出延綏三城,屯兵于甘泉。

  袁宗第對此決定心中當然十分不滿,陜北順軍為了保衛延綏三城,即便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下,也進行了頑強至極的作戰。

  現在援軍抵達,不僅沒有繼續與清軍作戰到底,反而主動讓出三城,如何讓人心服。

  但王永強、孫守法等人也認可,即便李來亨率兵趕到陜北,順軍可以動用的兵力,也不會超過四萬人,其中還包括大量戰斗力和可靠性都極成問題的叛兵、潰兵,想要擊敗多爾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袁宗第已經料想到了李來亨的決策,他帶著悲憤與不滿之情,反對道:

  “陜西是我們的老家,長安是大順的西京,不經過一場決戰,就要退讓給韃子了嗎?”

  李來亨想著那被一把大火燒盡的長安城,心中的沉重感同樣到達頂峰。

  “我要用長安,換整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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