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四十一章 不可期門受戰

  這是陳永福第一次見識到大順軍精銳全力以赴的動員速度,一瞬之間,甲騎四出,煙塵滾滾。比較清軍多達數萬騎的龐大騎兵隊伍,李來亨和劉芳亮所率領的二萬余援軍,騎兵數量或許還不及清軍的四分之一,可是戰塵飛揚,已有遮蔽天日的勢頭了。

  李來亨和劉芳亮兩人一起立于軍前,他依舊帶著那一頂模仿于李自成的范陽帽,著深藍色布面甲,只是于鐵甲之后又披掛了一件玄色的繡邊披風。

  長長的披風在風中卷舞,劉芳亮打扮與李隨侯仿佛,只是他裹著的那一條白色披風,再加上手中掛著紅纓的長槍,讓李來亨想到了自己幼時所喜愛的一張水滸林沖畫像。

  “劉師傅,我們守真定,都未必能夠守住。出兵援深州,或將和清軍野戰,勝算更是渺渺,若事有失機,致使天下敗壞,后世會怪罪于我二人嗎”

  劉芳亮未著頭盔,他將紅纓長槍靠在肩上,帶著無畏于世間的輕銳之氣笑道“北地平土,無險可守,數日之間,深州必為東虜所破。我聽說東虜破城必屠城,我等坐視一城被屠,棄晉州、深州、武強,乃至于山東于不顧,士氣之害,又過于數萬大軍了”

  二人的身后,是從真定城中卷甲而出的二萬余精兵。劉芳亮砸下血本,李來亨同樣揀拔精兵,郝搖旗和谷可成兩位驍將都跟著出動,數不清的戰馬奔馳而走,四蹄之下,大地震顫。

  即便是已經手握數萬甚至于十數萬將士性命的李來亨,也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樣“萬馬競馳如山海”的景象。

  他終于明白了古時候為什么常有人用數百騎兵馬尾拖曳樹枝,就好像能夠掩人耳目,遮蔽起本方軍隊的具體兵力來。

  當戰馬數量多達萬匹以上的時候,其勢真若山海動地,馬蹄踐踏揚起的煙塵,從初時像被狂風卷起的沙漠風塵,隨著大軍的前進,這些風中的沙礫越揚越高,漸漸化成了一道煙幕,又從煙幕變成了遮天蔽日的濃霧和厚云,最終終于變成了山崩地裂時才能見到的飛塵蓋天之景。

  萬馬如山海,與天競自由。

  狂風之中,李來亨不能不升起一股雄心壯志。可他同樣知道,皇太極的近二十萬軍隊,其威勢又必然在大順軍這一支偏師的無數倍以上。

四萬人防守真定,都未必能夠守住,二萬人援救深州又真的能否起到什么作用  如果結果是深州陷落,二萬軍亦覆沒于野,李來亨和劉芳亮便是自己都要戰死軍前。

  攻與守的選擇,仿佛一個天平。

  陳永福建議大軍防守,坐待李自成親統大軍抵達,可以說是一個相當審慎的建議。

  但正如劉芳亮所言,雖然經過了碭山之戰和白溝河之戰,但是碭山之戰僅有楚闖參與,白溝河之戰敵人的主力又是關寧軍,順軍將士本質上依舊對東虜的實力,缺乏正確的認知。

  在大決戰之前,如果坐視著深州的陷落,坐視著清軍的一再勝利,那么毫無疑問,順軍將在開戰前,于精神上就落在下風。

  東虜輕取北京,又掌握了宣府、關寧和京營的明軍,當前的形勢可說與后世歷史截然相反。

  京師是天下之本,是多年來無數起義軍望而不可及的一個遙遠目標,現在卻這樣輕易地被皇太極控制。

  就像后世歷史中,當大順軍搶在清軍之前占領北京時,不可能不對清軍造成一種堪稱巨大的震動。因為歷年以來,清軍對于明軍雖然屢戰屢勝,占盡了上風,可是始終不能在關內奪取寸土進行穩定的統治,更不能占領北京城。

  當后世歷史中的大順軍突然完成這個目標的時候,清軍自然而然對于大順軍產生了高度的警惕和敬畏。

敵人的實力究竟如何已經摧垮了大明王朝的大順軍,是否就要像漢擊匈奴、唐滅突厥一樣,以新生王朝的開國朝氣剿除遼左了呢  在這種猶疑不定之中,起到巨大作用,使得清軍樹立戰勝信心,決心以一場大會戰擊潰順軍的,無疑當屬于洪承疇和吳三桂兩人的努力。

  洪承疇對于秦中起義軍的了解,吳三桂與滿洲八旗軍的合流,終于使得清軍戰勝了他們的猶疑和敬畏,奪取了至關重要的山海關戰役的勝利。

  而在現在,已經占領了燕、云的清軍,也正于無形中,于廣大大順軍官兵的內心中,造成一種不可言喻的敬畏感。

敵人的實力究竟如何  這就是劉芳亮堅持一戰的用意所在。

  如果坐視著深州被皇太極摧毀,大順軍將士心中隱藏著的敬畏種子,就會慢慢發芽,蔓延成一種可怕的恐懼感,并最終使得大順軍步上前明官軍的道路。

順軍里面沒有一個像洪承疇這樣的經驗權威存在,更缺乏歷史岔路口上的引路人吳三桂  如果孫傳庭還活著如果孫傳庭站在了大順的一方,他無疑能夠起到歷史上洪承疇對于滿洲人的作用。

  李來亨很快甩頭,將這個想法從腦海中肅清干凈。

孫傳庭在河南的燒殺進軍,是很難讓人原諒的。他沒有死在關內起義軍的手上,而是在受到漢奸出賣以后,死在了抗清御侮的戰場上,這已經比孫傳庭本來的人生和歷史上,榮耀太多了  “這一戰也只能是破釜沉舟拼一把了”

  不論李來亨做出何等英勇的姿態,他內心里對于跟著劉芳亮這樣去冒奇險的做法,當然是心存著疑慮。

  劉芳亮卻毫無畏懼“清軍兵馬多達二十萬人,豈可能盡置于深州城下只要我們趕到晉州,控制晉州毗鄰深州的涅槃口、束鹿等地,利用之前我們在當地營建的壘塞,就可以起到牽制清軍攻城部隊,甚至擊其側翼,與深州守軍里應外合的作用。

  只要阻滯清軍,拖延數日時間,保證深州一線不被清軍徹底鑿穿戰線,等到陛下親統大兵抵達,就是我順軍大舉反攻的時候。”

李來亨卻想到了另外一些事情,他若有所思以后,忍不住苦笑道  “劉師傅你知道嗎晉州南面由漳水和滹沱河諸水匯沖而成的寧晉泊,又叫做大陸澤,就是古時候的巨鹿澤。項羽破釜沉舟,擊破秦軍的古戰場,就在寧晉泊的附近。”

  劉芳亮不明所以“這有什么不好今日我們同樣破釜沉舟,何況我們還不需要擊敗清軍,只要遲滯敵人數日,等到援軍抵達就夠了。”

  “唉唐初竇建德的余部,劉黑闥也是敗死于大陸澤附近劉黑闥敗亡于此,建中年間唐軍的范陽節度使朱滔領張孝忠等部圍攻深州的時候,也是束鹿附近擊破了來援的成德軍主力。

  河北無險要,求守者終難逃一死,期門受戰,究竟何為”

大熊貓文學    明末不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