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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勝負

  三日后。

  一支滿身風塵的騎兵悄然出了鐵門關,朝著西蘭河谷進發,兵馬雄壯,氣勢冷峻。

  而西蘭河谷的涼軍早早得到消息,并沒有選擇以逸待勞,而是繞了一個圈子,從側翼方向包了過來。

  雙方遭遇之后,并沒有想象中的殺聲震天,只是沉默提槍,縱馬沖刺!

  如同兩撥潮水洶涌對撞,濺起一片血花。

  雙方前排的騎兵被長矛穿透,仍然死死撐住身軀,向前壓去,最終被人馬擠壓在一起,成為一堵名副其實的人墻!

  后排騎兵越過袍澤尸體,向前沖鋒!

  一名雍朝騎兵剛剛刺穿涼朝騎兵的胸膛,三根長矛從不同角度的刺入他的身軀,被高高挑起!

  被撞下馬的雍朝騎兵果斷舍棄長槍,抽出戰刀,一個翻滾,躲過槍尖,順手一刀砍斷馬腿,人仰馬翻以后被他又一刀砍下敵軍首級!

  一個雍朝一槍串了三顆腦袋,下一刻便被弩箭射穿右眼,墜馬而亡!

  只有親臨戰場,才能明白什么叫血流成河。

  無數士卒廝殺在一起,沒有哀嚎,沒有呼救,也沒有殺人之后的宣泄呼喊,只有刀鋒切入血肉的悶響,和人馬倒地的聲音。

  一身黑色甲胄的李炳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從一名涼軍校尉嘴里抽出長槍,槍身一抖,甩掉粘稠血漿,面無表情的繼續前進。

  身旁副將一刀劈翻垂死起身的涼兵,猶不解恨,踹了一腳,罵罵咧咧,起身緊跟李炳,幫他擋下身側的刀槍。

  李炳雙手握住槍柄,一條腿猛的踏前一步,身體微屈,大喝一聲,劈了下去!

  槍身炸如雷霆,身前一騎,連人帶馬,被劈成兩半!

  副將胡亂擦了擦臉上的血水,緊跟李炳的步伐,小心翼翼的問道:“將軍,我們當真要在此處死戰?王爺的意思,卻是我們必須奪下西蘭河谷。”

  李炳大步向前,隨意出槍,一路殺來,沒有一合之敵!

  他猛然停步,皺眉道:“不對勁!”

  副將心里一緊,心道難不成遇上了伏兵?只聽李炳慢悠悠道:“劉炳的六萬大軍才這么點兒人?”

  副將抬眼望去,果然,將軍已經快要殺穿敵陣了!

  是障眼法?

  只聽李炳冷冷一笑:“無所謂了,管你是六萬還是六千,只要西蘭河谷是我的,就足夠了。”

  說話間,無數涼朝士卒圍攏過來,層層疊疊,密不透風!

  中間只有李炳和副將兩人而已。

  副將緊了緊手中刀柄,眼神堅定,嘴唇蠕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李炳依舊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死不了!”說罷將通體烏黑的長槍插進腳下堅實大地,雙手握住槍柄,猛然一按!

  兩股雄渾綿長的氣機順著槍身蜿蜒鉆入土中,如雙龍過江。

  一個渾圓透明光球陡然炸開,無數尖銳鋒芒的雪白罡氣自泥土中沖天而起,帶起無數泥土沙石,令人眼花繚亂。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方圓百步,人馬死絕。

  李炳提起名為狐腰的長槍,面色微白,卻絲毫不顯疲態,吐出一口濁氣,轉身又殺了回去。

  王爺說過,只要上陣殺敵,千萬別想著歇一會兒。

  否則那口氣就散了。

  大戰過后,渾身沾滿血水的李炳扛著狐腰,坐在一堆尸體上,面如金紙,右肩上甲胄缺損,一片血肉模糊,而罪魁禍首的無頭尸身正被李炳炳墊在屁股底下,腦袋則被一記回馬槍捅透,又被馬蹄踐踏,零落成泥。

  李炳咧了咧嘴,笑道:“真疼!”

  燕王府。

  李綱手里捏著剛剛送來的戰報,遞給了一旁的中年文士,笑道:“看來這劉統也算有點斤兩。”

  中年文士粗粗掃了一眼,心中了然,點點頭:“他自己也清楚不會有援軍了,干脆用小股部隊拖延時間,李炳的騎兵被他這么一糾纏,沒有五天是到不了河谷的,即使張恭兒能趕到,劉統也能從容回撤,如此一來,雖未建功,卻也無過。”

  李綱深以為然:“此次大戰,擺明是那法空老禿驢要給陳和尚拿下東疆大都督造勢,劉統、羅岐山都被排斥在外,兩人心中怨氣不小,那劉統天潢貴胄,心氣極高,自然不肯出死力。只是羅岐山…”

  中年文士接過話頭:“羅岐山就不一定了,此人志存高遠,一個東疆大都督還不放在眼里,世人皆知江安年對他極為欣賞,卻不知秦隴和孫沛然都已經在他身上押注,法空再權勢熏天,想要與三位大都督作對,也是力有不逮。”

  “按照我的猜測,羅岐山與左玄定會大戰一場無論勝敗,羅岐山都不會再守著焉支山口了,西退,南下,東渡漓江,都是有可能得。”

  正在這是,一個沙啞嗓音突兀響起:“那王爺、姚先生以為,左玄這一戰,是勝是敗?”

  中年文士,姚楷之,太史叔明的半個師父。

  李綱轉身,看著緩緩上樓的病態長須男子,嘆了口氣:“顧先生,你身子不好,就別亂跑了!”

  病態男子,顧云陽,一手教出左玄、羅霸兩位驍將,與姚楷之皆是李綱心腹謀士。

  姚楷之打趣道:“顧兄愛徒心切,一聽見我們在說左玄,哪里還坐得住?”

  三人大笑起來,顧云陽拉了椅子坐下,平復一下有些急促的呼吸,靠在椅背上,拍了拍有些凸起的肚子,自嘲道:“看起來倒是不瘦,奈何一直半死不活,奇了怪哉。”

  李綱沉吟片刻,說道:“我已經請了桃林醫仙,等他從龍虎山觀禮回山,就來王府。”

  顧云陽急忙擺手:“使不得,我何德何能,敢勞動醫仙大駕?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反正我已經活夠了,死就死吧!”

  李綱沉下臉:“混賬話,本王不讓你死,就算你陰曹地府,本王也能把你拉回來!”

  顧云陽不說話,只是嘆氣。

  姚楷之敲了敲桌子,提醒道:“方才顧兄問,左玄和羅岐山兩人…”

  顧云陽回過神來,連聲道:“對對對!左玄和那羅岐山一戰,兩位覺得誰勝誰負?”

  姚楷之與李綱相視一笑,李綱丟了個眼神過去,姚楷之視而不見,無動于衷,李綱不死心,還要掙扎一下,顧云陽冷哼一聲道:“你們不說我也清楚,左玄帶兵,善用奇謀,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與羅霸大不相同。而此次焉支山口,攻守既定,見招拆招,他恐怕要吃大虧了。”

  說道這里,他越想越氣,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他娘的,王爺明知這一點,還派左玄去碰壁,著實可惡!”

  李綱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姚楷之也忍俊不禁:“顧兄啊,在左玄出征之前,我和王爺就打賭你會不會拍桌子罵娘!你可害我輸了一整套的龍泉窯青梅子釉瓷器啊,我這會兒心還在滴血。”

  李綱強忍住笑意:“顧先生,你這護犢子的脾氣和我有點像,左玄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些許小敗,還不至于讓他一蹶不振!”

  這邊三人正在說笑,而焉支山口,渾身浴血的左玄正坐在一塊巨石上,雖然剛剛打了敗仗,但他卻毫無頹喪神情,瞇起一雙笑眼,滿臉輕松。

  身旁負責扛軍旗的是一個鐵塔般的大漢,身高超過九尺,體魄雄健,如同佛門金身羅漢一般,瞧著便讓人心生畏懼。

  大漢將軍旗扔給身旁的七八個健壯軍士,替左玄擦拭甲胄,皺起眉頭,甕聲甕氣道:“將軍,那羅岐山明明打贏了,怎么還退了呢?”

  左玄天生一副笑臉,瞧著便令人親近,他笑瞇瞇道:“那羅岐山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焉支山口,和我們打一場,不過是為了對陳和尚有個交代而已。”

  大漢似懂非懂,惋惜道:“可惜沒能跟羅岐山過招,真是一大憾事啊!”

  前番大戰,羅岐山趁左玄大軍尚未整備,立足不穩,率先出擊,手下四支騎兵輪番上陣,沖擊左玄陣腳,快雪騎兵只抵擋了一輪,便陣形大亂,被一舉沖散。幸虧羅岐山另有謀劃,見好就收,撤了焉支山口,不知所蹤。

  饒是如此,快雪輕騎陣亡超過三千,傷著不計其數。

  從頭到尾,羅岐山只是居中調度,發號施令,并未親自上陣。

  左玄吐出一口血水,心不在焉道:“你想和他過招?有的是機會。不過別怪老子沒提醒你,最多三招,要么跑,要么死。”

  大漢絲毫不懷疑左玄言語的真實性,咋舌道:“這么猛?那還是算了,我老老實實扛旗就好。”

  左玄大笑出聲:“大個兒,你還挺識相!”

  外號大個兒的黑臉大漢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都是跟將軍學的。”

  左玄踹了他一腳,吩咐道:“你去把受傷的兄弟送回幽掖城,至于兄弟們的遺體…”他突然有些遲疑,半晌才淡淡道:“埋了吧!”

  如果你們這次跟的不是我左玄,或許能活下來一些吧!

  戰場極遠處,天臺山女法王六妙尊者站在一座小山頭上,面朝山口,神情悲憫。

  “此子與佛門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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