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支山口。
焉支山作為涼雍之間的天然分界線,南北綿延兩千多里,高聳入云,山頂終年積雪,山勢險峻,不能通人。唯有一處約最寬處僅三十里寬的的山口可以供大軍行進,所以此處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埋骨無數。
一支甲胄鮮明、兵戈鋒利大軍正在嚴陣以待,為首的一員大將,身材高大,怒眉長眼,面如重棗,身披銀甲,手提一柄接近八十斤重的大戟,坐下駿馬,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色,身后數十騎,皆白甲白馬,聲勢驚人。
銀甲紅臉大將目視前方,面沉如水。
身后一名親兵驅馬上前,落后半匹馬的身位,握住腰間刀柄,輕聲說道:“將軍,此次大戰,燕王不會親自上陣吧?”
紅臉大將勾起嘴角:“怎么,怕了?”
親兵急忙說道:“卑職可不怕,燕王有沒有三頭六臂,怕他作甚。只是卑職以為燕王親自過來,那劉炳的六萬大軍,可就不夠看了。”
一個小小親兵直呼親王世子名諱,不說大逆不道,僭越肯定是有的,不過兩人都沒有當一回事。
除了紅臉大將瞧那龍子龍孫的劉炳不順眼,這位腰懸名刀的親兵也并非等閑之輩。
刀柄金絲纏繞,刀鞘烏黑。
刀名雄關,乃是涼朝某任帝王的佩刀,被千機閣評為天下十大名刀之一。
而這名親兵,便是當今涼朝南疆大都督秦隴的獨生子,秦漢。別看南疆素無大戰,秦隴此人在南疆經營數年,軍政大事一手掌握,如同鐵桶一般,在涼朝廟堂之上素有南霸天之稱,一言九鼎,說一不二。
至于身前這位雄武魁偉的紅臉大將,便是被譽為能成為未來涼朝軍神的羅岐山。
秦漢看著自家將軍手中的鐵戟,眼神炙熱,雖說因為家世的關系,自己見過不少膂力過人、萬夫莫當的無雙猛將,但像將軍這般生裂虎豹、力拔山河的猛人,還真沒見過。
羅岐山出身書香門第,祖父、父親皆是遠近聞名的大儒,門生無數,羅岐山幼年也曾苦讀四書五經,被祖父寄予厚望,只是十四歲時,被江安年相中,破例丟入南疆軍中,與雪原蠻族廝殺,積累軍功無數,一路升至宣威將軍,又被調入東疆,與雍朝互相滲透游獵,小勝不斷。最終于三年前獨掌一軍,出任東疆副都護,此次大戰陳和尚更是力排眾議,將焉支山口交給了聲名鵲起的羅岐山。
羅岐山笑了一下,搖頭道:“以李綱的脾氣,肯定是想來的,但是如今的雍帝的心性,絕不會再給他殺敵立功的機會。估計最多也就是寧明臺、仲春庭之流了。”
秦漢心潮起伏,自家將軍眼里果然只有李綱,其余人等皆視為無物。
似乎是猜出了秦漢的心思,羅岐山失笑道:“我可沒那么自負,不說寧明臺、仲春庭,左玄、張恭兒、羅霸等人文韜武略就不在我之下。實話實說,要是燕王麾下和大都督帳中眾將各自領兵對戰,我們能贏三場就是僥幸了。”
秦漢半點沒覺得將軍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因為十幾年間的小規模血腥廝殺,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可以說,燕王麾下的青年將領,如郭騎云、楚大良、蕭河、李炳、牧輔臣等人就是踩著涼朝將士的尸骨一步步嶄露頭角。如果不是羅岐山在幾次斥候滲透、輕騎奔襲上找回場子,那涼軍的氣勢衰落,將比現在更甚。
突然,羅岐山轉頭望向軍陣后方,猛的提起大戟,氣勢驟然攀至巔峰,神情凝重!
秦漢后知后覺,調轉馬頭,拔刀出鞘,厲聲道:“戒備!”不過羅岐山制止了他,將大戟落下,重新轉過頭,眼中有一抹濃重的不屑。
眾人頭頂傳來一陣破空聲,抬頭望去,只見一道白影落下,如一團散入人間的流云,落在了羅岐山身側。
眾人一看,原來是一個身材修長、婀娜有致的女尼,肌膚勝雪,面孔美艷,卻毫無煙行媚視之感,飄然出塵,清冷絕世,一身雪白僧衣,頭戴一頂僧帽,眉心一點紅痣,如同觀音臨凡,好一副寶相莊嚴的菩薩氣象。
女尼雙手合十,誦了一聲佛號,手中有一方旋轉不停地星塵漩渦,隨著女尼的悠長吐納一縮一脹,極為玄奧,像極了佛門神通掌中佛國。
羅岐山面無表情,冷若冰霜道:“什么風把六妙尊者吹來了?還是說六妙尊者到這兒要吹什么風?”
羅岐山口中的六妙尊者,乃是涼朝佛門圣地天臺山的兩位法王之一,法號靜嫻,據傳是某位佛門菩薩轉世,雖未接受醍醐灌頂,喚醒前世種種,但慧根無窮,佛法精深,號稱六妙尊者,六妙者,數、隨、止、觀、正、凈,深得法空器重,據傳已經獲準將天臺山提升到與大雷音寺平起平坐的地步,屆時這位百年難得一遇的女性法王的身份地位也將水漲船高,貴不可言。
女法王對羅岐山的挑釁言語置若罔聞,開口說話,嗓音清冷悅耳:“據諜子回報,領兵攻打焉支山口的是雍朝左玄,兵力不詳,不過不會超過三萬,陳和尚要我帶句話給你,能贏最好,輸了也無妨,不用死守。”
身后親兵面有怒色,秦漢更是握住刀柄,不加掩飾的殺機暴漲。
羅岐山猛的皺起眉頭,滿臉厭惡。
女法王對此視而不見,邁步朝著雍朝方向走去,身后不見腳印,衣衫不惹塵埃,不多時就消失在了無邊戈壁之中。
羅岐山壓下心中煩躁,平復氣機,將手中大戟刺入地面,跳下馬來,朝著秦漢招了招手。
秦漢亦步亦趨,將兩匹馬交給身后同袍,快步來到將軍身側。
羅岐山拿起馬鞭,輕輕的抽了一下秦漢,笑罵道:“你個兔崽子,沒輕沒重,真以為那些佛門僧尼都是些六根清凈、大慈大悲的活佛?不說別人,就是眼前這位看似慈眉善目、弱不禁風的女尼,曾經在乾河大開殺戒,一月之內殺光河中水匪,兩岸馬賊,面慈心冷,殺伐果斷。你一個小小百夫長,也敢在她面前拔刀?”
秦漢咋舌不已,看起來明艷動人的女尼,居然如此彪悍。他有些后怕,拍了拍胸口,旋即嬉皮笑臉道:“不是還有將軍你嗎?我就不信將軍能眼睜睜看著我命喪黃泉!”
羅岐山一腳踢在秦漢屁股上,秦漢差點跌了個狗吃屎,他齜牙咧嘴的揉了揉,心道將軍的腿法還是那么犀利。
羅岐山指著秦漢,哭笑不得:“你真以為我天下無敵了?要是她真想殺人,我不一定能護得住你!臭小子!”罵完還不解恨,又踹了一腳!
秦漢不敢躲避,結結實實挨了一腳,看見將軍余怒未消,識趣的換了個話題:“將軍,你與那左玄可能交過手?”
羅岐山點點頭:“他是騎軍統帥,麾下快雪輕騎,與我手底下的羽林衛頻繁交戰,雙方斥候更是在這幾年間互相圍殺滲透,幾乎換了一茬。此人用兵,正奇相間,詭譎多變,令人防不勝防。只是此次攻守之勢既定,由不得他花樣百出了,我也好趁此機會扳回一城。”
秦漢小心翼翼的問道:“陳和尚讓將軍不必死守是何意?莫非真要將焉支山口拱手相讓?”
要知道一旦焉支山口落入大雍手中,燕王大軍據此天險,可攻可守,能進能退,涼朝東疆大軍只能被死死吸住,難動分毫。更可怕的是,之后涼雍交戰,戰場只能在大涼境內。
要怪只怪焉支山距離大雍最西邊的鐵門關,還有六百余里。
羅岐山搖了搖頭:“因為在陳和尚看來,一地之得失,算不了什么。我猜他是打算讓我和劉統那個書呆子吸引大雍主力西進,自己由北疆進入戎族草原,與戎族合力,直指澠州,如果能在澠州搞出大動靜,就能直接威脅雍京。到時候,即使李綱拿下焉支山口,吃掉劉炳的六萬人馬,也談不上贏。”
“到時候澠州震動,按照雍帝的一貫作風,肯定會讓李綱回師北上,到時候奪回焉支山口,必定易如反掌。”
說道最后,羅岐山瞇起眼睛:“這一戰如果大勝,陳和尚距離東疆大都督,只是一步之遙。”
涼朝不設鎮軍大將軍,只有東西南北四大都督,總掌一地軍務,轄地極廣,是權勢極大,比如秦漢的父親南疆大都督秦隴,不僅在軍務上只手遮天,甚至干預南疆各道州府政務,極其蠻橫,奈何朝中法空與劉澈兩大權臣不僅不加制止,反而爭相拉攏,頻頻示好,而江安年鞭長莫及,視若無睹,變相助長了秦隴的氣焰。
陳和尚雖然是法空弟子,在東疆大都督孫沛然麾下任三品上將軍,但一直心存野望,立誓要取而代之,恰好孫沛然年事已高,多次上書請求歸老,法空自然是滿口答應,許諾他此次大戰結束,就讓他回京。陳和尚知道這是恩師給自己架橋鋪路,此戰必會穩中求勝,力保萬無一失。
陳和尚捎話給羅岐山,讓他不必死戰,未嘗沒有擔心后者搶他風頭的心思。
羅岐山看著身旁一臉人畜無害的秦漢,突然豪邁大笑起來!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陳和尚不要高興的太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