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居然還先聲奪人,小公子有些意外,旋即冷冷一笑,抬起腦袋,看著那個蹲在小黃龍船頭,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白衣道士,開口道:“修道之人,怎么也會惡語傷人?”
那白衣道士咦了一聲:“會說人話?那就更不該擋路了!”
元讓心思一轉,低聲道:“聽聞齊云山的祁連城是有名的謙謙君子,此人看著可不像啊!”
小公子雖然情緒不佳,但還是耐住性子,笑意如常:“這位朋友,本公子是來見唐朝的,讓他出來。”
那白衣道士大笑起來:“大雍一品冠軍侯,是你想見就能見的?趕緊退去,否則按你意圖行刺論處!”
小公子嗤笑一聲:“堂堂冠軍侯,雍山傳人,白帝城少主,不至于如此膽小如鼠吧?本公子可是皇親國戚,刺殺重臣的罪名,我可擔不起,你也安不到本公子頭上!”
白衣道士自然是潘師正,他笑嘻嘻道:“那也難說的很!”
雖然潘師正一直在和那小公子斗嘴,眼角余光卻一直打量著那個站在后面的高大沉默男人。
小公子終于沒了耐心,面色陰沉:“讓唐朝出來,本公子不會把他怎么樣!要是不敢出來,就把船留下,你們都給本公子游回錦官城!”
潘師正心道你小子好大的口氣,正要出言反諷,不想神色一件厚重長袍的唐朝慢慢走到旁邊,低頭看著畫舫上的幾人,微笑道:“既然這么想見本侯,本侯也沒有躲著不出面的道理。”
小公子心頭一震,瞇起眼睛細細打量傳說中的冠軍侯,果然是面如冠玉,身形挺拔修長,眉宇間有一股從容鎮定的雍容貴氣。
王胖子一驚,這冠軍侯看起來絕非庸才,要糟了!
似乎有些懼風,唐朝緊緊了衣領,看著小公子,皺起眉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威勢:“怎么,口口聲聲要見本侯,這會兒怎么啞巴了?當真以為隨意攔截本侯座船,是兒戲嗎?”
王胖子一聽,又是一頭冷汗。元讓輕輕一笑,與王胖子一起稍稍后退半步,將小公子讓了出來。
小公子啪的一聲打開手中折扇,可惜江上風大,小公子試了幾次都不太瀟灑,干脆隨手扔進江里,抬頭看著唐朝,嬉皮笑臉道:“一口一個本侯,真是嚇死小爺我了,本公子呢,托祖上的福,當今陛下見過,皇后也見過,五大藩王也都來我家做過客,就別拿狗屁一品軍侯來嚇人了,白驥的刀法你會不會不知道,他的狂妄自大你倒是學的挺像。”
唐朝也不生氣,瞇起眼睛,笑意淺淡:“倒也是,你爹是國舅爺,你姑母是大雍皇后娘娘,你祖父更是大雍上任鎮南大將軍,郭公子不把本侯放在眼里,也是情理之中。”
畫舫上的三個人齊齊一震,小公子收斂輕浮笑容,眼神晦暗:“你認識我?”
唐朝笑著搖頭,嗓音清冷:“你算什么東西,也配讓本侯惦記?你身后那個人,才是真正讓本侯感興趣的。”
聽到這句話,那名閉目養神、昏昏欲睡的高大男子,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唐朝,微微點頭,又重新閉上眼睛。
小公子的笑意一點一點消失殆盡,他看著唐朝,冷冷道:“你果然該死。”
唐朝身體前傾,趴在欄桿上,抬頭看著遠處的江霧,心不在焉的說道:“若郭老將軍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捉刀人,被自家子孫當做犬馬驅使,應該高興不起來吧!”
高大男子猛然睜開眼睛,氣勢渾然一變,帶著一股無法掩飾的鋒芒殺氣!
捉刀人,上任鎮南大將軍郭長風的貼身密衛,選拔方式極為嚴苛,必須是“琵琶腿,車軸身”軍中猛士,馬術,刀術,箭術,槍術,也都要是拔尖水平。
這還不算完,成為捉刀人最后的考驗是,一把普通軍刀,一根繩子,三天的干糧,然后進入南華大澤,呆滿三個月。提前退出,死;延遲退出,死;沒有在指定地點退出,死!
能通過考驗的,才算真正成為兇名赫赫的捉刀人!
郭家小公子嘖嘖稱奇:“你聽過捉刀人的名頭不奇怪,畢竟放眼整個大陸,能和他們比肩的也是鳳毛麟角,連燕王手下的黑云飛騎,是稍遜一籌。”
“可是本公子想不明白,你是怎么確定他就是那捉刀人的?”
唐朝收回視線,與那位大名鼎鼎的捉刀人對視,眼神恍惚:“雖不曾親眼目睹郭老將軍上陣殺敵的英姿,可本侯也上過戰場,殺過戎族蠻子,豈能看不出他身上那股子濃烈的沙場意味?不在死人堆里打過幾次滾,哪能有這種味道。”
曾經沙場喋血無數的捉刀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卻絲毫不懷疑唐朝的話。
這種味道,他也在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冠軍侯身上聞到了!
郭家小公子臉色瞬息萬變,最終還是灑然一笑:“侯爺說的是啊,郭家自祖父謝世之后,便一落千丈,子孫皆不成器,連累捉刀人也墮了名頭,跟我在江湖里打滾。”
唐朝笑瞇瞇道:“不至于,你的父親和二叔確實不成器,可是郭老將軍可是對你寄予厚望啊,為此不惜惹惱了皇后和魏王母子二人,甚至將陛下特許從南境帶回來的捉刀人也留給了你。你祖父如此偏心,你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郭家小公子臉色終于陰沉下來:“侯爺,人太聰明,可是會折壽的。”
唐朝眼神輕蔑:“嚇唬我?我膽子小,容易出人命!”
郭家小公子眼神陰狠,甩了甩腦袋,示意身后捉刀人出手教訓一下這個口無遮攔的冠軍侯!
殺人他自然是不敢,嚇唬嚇唬,也就夠了!
捉刀人立刻會意,摘下背后神臂弩,搭箭,抬手,瞄準,射出,一氣呵成!
弩箭朝謝唐朝激射而去,帶起一陣尖銳得破空聲!
唐朝紋絲不動,面無表情。
潘師正一躍而起,右手雙指作劍,試圖攔下那支氣勢驚人的弩箭。可惜那弩箭勢大力沉,速度極快,擦著他的指尖掠過,釘入了他的左胸,箭鏃自他背部透出!
潘師正身體一僵,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的神情,落入江中,很快水面上便翻起大片血花!
一片死寂!
那捉刀人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
郭家小公子死死握住欄桿,腦子一片空白!
死了?
這白衣道士如此廢物?
難不成是那唐朝故意派了一個草包送死,然后趁機小題大做,坑郭家一把?
好歹毒的心思!
果不其然,唐朝勃然大怒,大聲呵斥道:“大膽!當著本侯的面行兇,真當本侯提不起刀嗎?”說完縱身一躍,落在畫舫船頭,船身猛的一沉,唐朝握住刀柄,盯著郭家小公子,狹長的丹鳳眼中滿是幸災樂禍,冷聲道:“郭家是吧?本侯如果沒記錯的話,自郭老將軍之后,無一人從軍,私自攜帶軍用弓弩在前,無故射殺武當正統諜譜道士在后,兩樁大罪,夠你全家死幾回了,不妨猜猜看,你那位姑母,母儀天下的郭皇后,能不保住你?”
郭家小公子臉色陰晴不定,有些騎虎難下。
王胖子兩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元讓還算鎮定,在背后扶住王胖子,看著咄咄逼人的唐朝,突然大笑起來:“侯爺巧舌如簧,隨口就將兩樁大罪安在了郭公子頭上,真是讓人心驚啊!”
唐朝的視線越過郭家小公子,落在身后那個皮囊俊秀的年輕男子,笑道:“罪名是自己犯下的,可不是別人安的,違禁持弩是事實,射殺武當道士也是事實,任你說破大天,也無法抵賴。”
元讓笑容不減:“持弩是事實,違不違禁你說了可不算。拒在下所知,郭公子的這位扈從雖然已經脫離軍籍,卻也在兵部武功司掛職,任甲字號供奉,這把神臂弩也已在兵部登記,何來違禁一說?”
“至于那武當山道士,則是與郭公子的扈從切磋武藝時箭矢無眼,誤傷所致,最多賠付銀兩,冠軍侯就不要借題發揮了。”
郭家小公子聽到元讓如此開脫,非但沒有輕松,反而眉頭緊皺。
唐朝大感意外,盯著這個一表人才的公子,感嘆道:“你這胡攪蠻纏的勁頭有點像某個人,小子,你是不是姓蕭?”
俊雅公子一愣,隨即有些氣悶,不過還是很有風度的說道“正是。”
唐朝恍然大悟:“那就難怪了。”旋即冷笑道:“我說蕭公子,若是別人,說不定還真被你忽悠過去了。可你也不想想,本侯是誰?誰不知道神臂弩只配備四大邊軍和雍京的幾支禁軍,絕不許外流,便是各地府兵都不曾配備,管你在武功司有沒有任職。即使是邊軍,也不得帶離軍營。這也難怪,畢竟蕭大人既不是工部尚書,也不是兵部尚書。”
“至于那名諜譜道士,若是本侯沒記錯的話,自四大道教祖庭在禮部道錄司遞交諜譜以來,他是第一個死于非命的正統道士吧?你以為你得罪的只是武當一門嗎?天下道門本是一家,同氣連枝,榮辱與共,信不信不出十天,就有四大道教祖庭齊齊上書朝廷,到時候,恐怕就不是賠付銀兩的問題了!”
蕭公子眼神一變,猶豫再三,選擇閉口不言。
郭家小公子深呼一口氣,壓下心頭怒氣,看著眼前勝券在握的唐朝,面無表情道:“這些事就不由侯爺操心了。本公子此番來,是有事請教侯爺。”
唐朝眼神玩味:“你以為本侯愛管你那些破事,當著本侯的面,你那扈從射殺我至交好友,這筆賬,還是先算清楚。”
郭家小公子心頭火起,冷聲道:“你待如何?”